贺景春深知自己身份低微,加上此事必牵扯宫闱阴谋,越少知道的人越好,所以他忙不迭应下称是,谢了那位太监后,很自觉的退到一旁,与乐坊宫女一并吹着寒风等候。
殿门很快就紧闭上,贺景春等了许久,只见侍卫不断进进出出拿人进殿。一旁的宫女和司仪却是木头人一样眼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一声都不哼哼的。
先是宫女被抓进去,再是太监,最后竟是一位妃嫔模样的人被拖了出来,直直往冷宫而去。
她身上的粉色缂丝嵌珍珠翠领琵琶对襟被扯得凌乱,掉了一地,鬓上的一支金镶倒垂莲小双钗正松散的绾在她的双环高鬓上摇摇欲坠。
她面色惊恐白,口中塞了帕子不出声音来,只能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拖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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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景春第一次看到这副阵仗,心中不由得唏嘘,又过了些时,冯淑妃也被抬上轿辇,送回自己宫里去了。
待太监传乐坊宫女继续演奏,齐国安方出来带景春回太医院。
一路师徒二人皆未言语,到了太医院后,齐国安命贺景春录写医档:冯淑妃中了断肠草之毒小产,再难有孕。
贺景春握笔在手,望着案头烛火摇曳,回想殿中种种,只觉这宫墙之内,繁华皆如镜花水月,一夕之间,荣宠兴衰便已换了人间。
贺景春望着案上医档,指尖摩挲着冯淑妃脉案中“鼻血不止”四字,又回想冯淑妃症候,忽觉心中有疑,抬眼欲言:
“师父,冯淑妃所中之毒似乎……”
“孽障!”
话未及半,齐国安骤然大惊,形如被踩了尾巴的兽,浑身毛倒竖,他猛然伸手,瞬间死死扣住贺景春的下颌,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掌心却簌簌抖。
他目中精光闪烁,顷刻间闭紧双目别过脸去,忍着痛,狠下心肠“啪”地一声,生平头一遭甩了贺景春一记耳光。
掌缘终究偏了半寸,只重重擦过少年耳畔。
即便如此,贺景春仍被带得嘴角渗血,身子踉跄着栽向案几。他骤然大惊,才明白这是宫里,忙不迭扑通跪地,颤声高呼道:
“师父,是徒儿学艺不精,愿去雪地里罚跪!”
“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齐国安喉间滚出一声厉喝,却在弯腰扶他时,指尖悄然按住他后颈大椎穴。
他脑袋还被打得懵,却什么都明白过来,忙跪在了冰雪之中,齐国安忙出来指着他破口大骂:
“平日叫你好好熟读医书,怎的当了医士反丢了魂了,给我跪到廊上去,仔细想想今日验毒时漏了哪味药引!”
贺景春听出齐国安的话外之意,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疑问,依言挪至廊下,直直的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许久。
大雪似鹅毛般纷纷扬扬的洒下来,打在廊柱上沙沙作响,贺景春膝下的青砖已覆了薄薄一层白,单薄身影很快覆上一层白霜,他开始被冻得瑟瑟抖。
他半日未进米水,腹中空瘪得慌,此刻又饿又冷,寒风灌进领口时,忍不住将下巴往衣领里缩了缩。
他的眼角被几片雪花覆盖住,睫毛上的雪花融成水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激得他浑身一颤,整个人如风中枯叶般抖个不停。
殿内烛影摇红,齐国安隔着窗纸望着贺景春单薄的背影,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心急如焚的在里头直打转,他刚在太医院那条街道的转角处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
那身半旧的衣服分明是玉漱宫洒扫奴才的打扮,摆明了就是派来的探子,冯淑妃有孕后,玉漱宫的庄德妃最是殷勤,常送些精巧玩物过去。
贺景春初入宫廷不知深浅,没留意到暗处的眼睛,意识不到这一层,好在自己及时喝止,最后贺景春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此刻若不借由罚跪逼走暗桩,只怕贺景春那句“雷公藤”说出来,明日便要化作太医院后巷的一具无名尸。
可这傻徒儿身子孱弱,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约莫过了两炷香时分,他听着殿外的动静,却只听到了北风呼啸的声音,再无动静。贺景春身子弱,经不得在寒日里这么跪。齐国安咬咬牙,正要冲出去,却听见殿门“吱呀”一声传来。
殿门被风雪推开,玄色狐皮大氅的衣角卷进半片雪花,大氅上的雪粒簌簌滚落。
一个穿着玄色交领彩绣麒麟贴里曳撒、腰系玉石四花革带的人踏雪而入。
他的手腕处戴了文山甲护臂,显得整个人孔武有力,腰间的雁翎刀正随着伸腿的动作而晃了一下。
来人摘斗笠盔的动作极慢,露出脸边棱角冷硬大气的轮廓,英眉斜飞入鬓,鹰目微眯时泛着寒潭般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