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部分,"张思贞从樟木箱底层取出个青玉钵,玉色温润如春水初融,"用这个研磨。师祖说贝母喜玉,研出来的粉更润。"
林小婉双手接过。玉钵入手竟有种奇特的温热感,仿佛里面藏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内壁螺旋纹细如丝,在夕照下流转着蜂蜜般的光泽。她指腹抚过那些纹路,突然想起《酉阳杂俎》里记载的月宫玉杵——传说那杵子捣药时能引来星辉。
"这是"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好像怕惊扰沉睡在玉中的灵性。
"和田青玉,师祖年轻时从西域带回的。"张思贞用麂皮擦拭钵沿某个看不见的斑点,"采玉人说他听见山腹中有环佩相击之声,循声凿了七天七夜才得这块璞玉。"老人的手指在螺旋纹起始处点了点,"看见没?这纹路要顺着天地左旋的方向研磨,就像"
"就像银河悬转!"林小婉脱口而出。去年七夕她陪师父在药圃观星,老人指着横贯夜空的星河说药材采收都要顺应这般天道循环。
张思贞眼角笑纹舒展开来。她取来铜药碾里初步破碎的贝母块,拈起一片对着光:"川贝母,怀中抱月者最佳。你看这新月形的纹理。"灰白的药材断面果然有弯月状的浅色层理,"玉能养其润性,铜铁反倒会夺其精华。"
窗外暮色渐浓,几只麻雀在晒药架上跳来跳去。林小婉学着师父的样子盘腿坐在蒲团上,将玉钵置于膝头。第一把贝母入钵时,她分明听见"叮"的一声清响,像雨滴落进古井。
"手腕要松,力道要匀。"张思贞枯瘦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引导她沿着螺旋纹缓缓画圆,"不是碾碎,是请它化开。"老人掌心的茧子蹭得她皮肤痒,那触感让她想起春日里褪茧的蚕。
研磨声渐渐有了韵律。起初是沙沙的碎响,随着贝母渐渐成粉,声音变得绵密柔和,像春雪融化渗入泥土。林小婉额头沁出细汗,却奇异地不觉得累——玉钵似乎在引导她的动作,那些螺旋纹成了看不见的轨道。
"知道为什么必须是青玉吗?"张思贞突然问。她正在整理一摞泛黄的药方册子,纸张翻动间飘出陈年的药香。
林小婉摇头,手腕依旧保持着稳定的节奏。
"《本草衍义》记载,青玉属木,贝母亦属木。"师父抽出一本蓝布面册子,指间夹着片当书签用的银杏叶,"同气相求,就像"她思索片刻,从药柜取来两块磁石。青黑色的矿石"啪"地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月光不知何时漫进了窗棂。林小腕看着自己在墙上的影子——弯腰研磨的剪影与十年前年轻的张思贞在此学艺的身影重叠。她忽然现窗格投射的光影正好将玉钵分成阴阳两半,而贝母粉在月光照射的那侧明显更莹润。
"师兄!快看!"她惊呼。月光下的药粉正泛出珍珠母般的虹彩,而阴影处的仍显灰暗。
张思贞并不意外。她取来银匙将两边的粉末混合,刹那间整个玉钵里的药粉都亮了起来,仿佛撒入了星屑。"月华属阴,最能激贝母的润肺之性。"她示意弟子继续研磨,"师祖总说白露那夜的月光最好,所以我们"话音戛然而止,老人转身去添灯油,但林小婉还是看见了她红的眼眶。
灯芯爆出个灯花。林小婉低头专注研磨,玉钵现在温热得像块刚出炉的米糕。粉状的贝母开始散清凉的甜香,与白天处理的杏仁霜的暖香截然不同。她想起《本草纲目》里说贝母"味甘苦微寒",此刻竟真切地尝到了那股甘苦交织的滋味——从舌尖漫到喉头,又顺着经络游走全身。
"成了。"张思贞突然按住她的手。林小婉这才惊觉窗外已是繁星满天,自己的衣袖被夜露打湿了边缘。玉钵中的贝母粉莹润如雪,每粒粉末都在油灯下折射出七彩光点,与白日所见的杏仁霜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思贞用骨簪挑起少许粉末置于舌尖,闭目良久才道:"火候刚好。"她从樟木箱又取出个白玉匣子,"盛在这里。白玉属金,金能生水,正合贝母润肺之需。"
林小婉小心地将药粉转入玉匣。当最后一点贝母粉离开青玉钵时,她分明看见钵底螺旋纹的末端有个极小的"贞"字——那是师父的闺名。这个现让她心头一颤,原来这玉钵是师祖专门为爱徒所制。
"明日学蜜炙甘草。"张思贞吹灭油灯,月光立刻占据了整个药房。他把那本蓝布册子留在案头,月光正好照亮摊开的那页——"贝母玉粉方"五个楷字下,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配伍心得,页眉处还有朱笔小注:"思贞初试此方,甲子年霜降。"
回廊传来竹帘卷动的声响。林小婉抱着玉匣跟上师兄,忽然觉自己走路的节奏竟和研磨时的频率一模一样。夜风吹来药圃里金银花的香气,她摸了摸腰间装着银针的锦囊——入师门时师父所赠,上面绣着"大医精诚"四字。
在拐角处,她回头望了一眼月光笼罩的药房。青玉钵静静立在案几上,螺旋纹里还残留着些许药粉,像条被银河遗忘的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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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您看"
张思贞走过来,指尖蘸了点粉末轻轻一捻,又对着光看了看:"还差三分火候,但已经入门了。"她忽然从袖中取出张崭新的桑皮纸,"把你今天学的记下来。"
林小婉提笔时,现自己的手背沾了贝母粉,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她写下"川贝去心法"几个字后,忽然在边缘画了把小巧的铜刀,刀柄上的山水纹只勾勒了几笔,却已神形俱备。
"明天学杏仁炮制。"张思贞吹干墨迹,"记住,九蒸九晒不是简单的重复。每次蒸的火候,晒的时辰,都要用心去记。"
苏瑶提起那个青灰色锦囊时,阳光正斜斜地穿过药柜间的缝隙,在锦囊上投下细密的光斑。那料子看着普通,细看却能现经纬间织着暗纹,像是某种藤蔓的纹路。林小婉正要伸手去接,锦囊突然从苏瑶指缝漏下一角,几粒干瘪的种子便滚了出来,在铺着靛蓝锦缎的桌面上弹跳几下,出极轻的沙沙声。
"是去年霜降前收的紫苏子。"苏瑶用尾指指甲挑起一粒,那深褐色的种子在她指尖显得分外小巧,"你师祖爷总爱在袖袋里揣着这样的锦囊,走到哪就撒到哪。"她突然把种子按在林小婉掌心,"捏碎闻闻。"
林小婉小心地搓开种皮,一股辛辣中带着甘甜的香气立刻窜上来。这味道与她熟悉的紫苏略有不同,更野性,像是混着山风与露水的味道。掌心的碎末里还粘着些白色絮状物,她认出那是种脐上的绒毛——通常炮制时都会筛净,这些显然是特意留下的。
"知道为什么带绒毛吗?"苏瑶从多宝阁深处又取出三个颜色各异的锦囊。杏黄色的那个已经磨得起毛,边缘处露出几根草茎。"师祖爷说紫苏的灵气全在这缕绒毛上,像婴儿的胎。"她解开杏黄锦囊,倒出来的居然是带着青皮的鲜紫苏子,保存至今竟还泛着油光。
林小婉瞪大眼睛。现在不过早春,去岁的鲜籽怎可能不腐不坏?她接过锦囊细看,内衬的绢布上密密麻麻绣着符咒般的纹样,凑近闻有淡淡的酒香。
"是用黄酒蒸过的云锦衬里。"苏瑶指尖抚过那些纹路,"这叫锁春囊,师祖爷从苗疆学来的手艺。"她突然把锦囊翻过来,内衬角落绣着个极小的八卦图,中央嵌着粒朱砂,"药材离土不离气,这才是真正的鲜药。"
窗外传来簌簌声响,是后院的紫苏丛在风中摇曳。那些是去年林小婉亲手种的,当时她还奇怪为何师父非要她在每株紫苏旁埋块赤石。现在想来,大约也是师祖爷传下的法子。
"你看这个。"苏瑶又打开个靛蓝色锦囊。这次倒出来的种子饱满圆润,表皮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是裹了层薄薄的蜜蜡。"这是用蜂蜡裹过的,能保三年不蛀。"她拈起一粒对着光,种子内部的纹路竟隐约构成个"寿"字,"师祖爷八十岁那年,在终南山收了这株紫苏。"
林小婉想起药书上说紫苏"得天地少阳之气",最是解表散寒。眼前这些种子虽已离枝,却仿佛还带着山间的灵性。她不觉捻动掌心的碎末,那辛辣感竟久久不散,指腹都微微热。
"草木有情啊。"苏瑶忽然推开西窗。春风挟着药香涌入,掀动她额前的碎。远处山峦起伏,新绿中点缀着些淡紫色——那是野生紫苏刚抽的新芽。"师祖爷常说,今日你救它一命,明日它便救你十命。"
这话让林小婉心头一颤。她忆起去岁盛夏,有樵夫被蛇咬伤抬来医馆。当时师父用的主药就是紫苏汁混雄黄,却非要她去后院摘最东头那株紫苏的叶子。那株生得瘦小,叶片还带着虫蛀的痕迹,她本想挑茂盛的采。后来伤者转危为安,师父才说那株紫苏长在古井边,井底沉着块硫磺石,故而解毒性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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