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柔见他如此,颇为知机识趣地没再多叨扰他。
二人又不咸不淡寒暄了几句,尽了刘巧娥的心意之后,陈玉柔这才带人离开。
竹青跟那十几个宫婢宫卫从此便被留在了殿里。
慕道瑛很少跟他们说话,他大部分时候都沉默。
喝药,念书,打坐几乎构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竹青初初还有些怕他,但接触下来,才发现这位道长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虽然每日一副落落寡欢的模样,但生活中并不太讲究花哨,有个落榻之地,有杯水喝便万事俱足了。
纵使有人犯了错。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过,过去也就过去了。
不,竹青怀疑,纵使是有人闯出天大的篓子,他似乎也不会苛责的。
慕道瑛一连喝了足月的苦药,才将身子养得差不离了。
来了个大夫,顺他颈骨一路往下摸,摸了半天,缓缓说,“可以准备了。”
慕道瑛心里冒出个古怪的念头,却觉得自己这连日以来的经历,颇像是养肥了待宰的年猪。
他面上仍是镇定无波,陈玉柔倒是颇为殷切,请那大夫下刀的时候手轻一点。
大夫点点头:“老母的爱宠,我自然省得的。”
陈玉柔对慕道瑛歉疚道:“老母这会儿来不了,等晚些时候,她必来看你的。”
慕道瑛已经厌倦了这样的虚伪,轻轻搭了眼皮,闭目仰首,对那大夫说:“请罢。”
他眼尾那点无动于衷的倦淡,令大夫多看了他一眼。
取骨的时候不能用药。
迷药,麻药都不给用,其间痛楚远非常人所能忍。
“忍着点。”大夫好心提点了一句,从药箱里掣出一把寸长的小刀来。
银光闪烁。
竹青便站在一边,捧着麻布,针线打下手。
他不忍看,指尖都微微发抖。
……
不知过了多久,慕道瑛这才大汗淋漓地拢紧了道袍,扭脸去看托盘上那一块还带着血色的玉色的骨骼。
……这便是自他体内取出的那一截剑骨吗?
他心里亦微觉新奇。
一道仿佛远在天边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志。
“慕道长,多谢。”陈玉柔无不诚恳说,她与程洵、刘巧娥,情同家人,跟程洵也是有情的,慕道瑛自愿借骨,她心中感激做不得假。
慕道瑛微微蹙眉,连同神志被唤回的是尖锐的疼痛,冷汗一重又一重淌下来,浸透了纱衣道袍。
原是刚刚身体疼得太狠,令他神志竟有短暂的抽离。
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可仿佛只是这细微的动作,也能勾连起深深的痛楚。
竹青忙扶他躺下来。
陈玉柔见他面如金纸,知他状况不好,“道长且好好休息,晚上老母便来看你了。”
慕道瑛缓缓合上眼。
他需刘巧娥来看么?
陈玉柔走时,带走了殿内所有的人,只留竹青一个贴身伺候。
慕道瑛很快便昏昏沉沉睡去,似乎做了个光怪陆离的噩梦,但醒来时又全无记忆。
他醒来时,已近日暮,槅扇门被一扇扇大开着,斜阳余晖的金光冷冷地撒入殿内。
晚风掠过光可鉴人的砖墁,生出几许如水的微凉。
他背心被汗湿了,但头脸手臂仍是干爽。想来是竹青的手笔。
他被困在噩梦中时,他不断帮他擦汗,但怕触动他伤势,没敢翻动他。
慕道瑛心里升出点感激,哑声喊了声,“竹青。”
那青色的身影登时跳了出来,惊喜说:“道长,你醒了?”
慕道瑛默默猜着时辰,问:“我睡了多久?”
竹青:“三个时辰。如今已是酉时了!”
酉时,慕道瑛又问,“可有人来过?”
竹青面色不知为何微微变了。
慕道瑛淡淡问:“她没来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