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再无旁人的院子里,冬风簌簌,将屋檐瓦砾与枝梢上的雪粒扑下来。
独立于院中,谢清晏身上披着的狐裘尾摆也缓慢浮荡。
地上白雪簌然涌动,如衬他在云隙,在天边。
唯独不在人间。
直到一声像认命了的低叹后,那人折腰俯身,从身前的雪地里,拈起了一支金簪。
“戚夭夭。”
谢清晏颤了颤落上雪粒的长睫。
薄唇低勾,他似是笑了,声线却带着一点隐忍到颤意的叹。
“你不该救我。…该让我死在那场冬雪里。”
那样,
你今后就不会被我这只恶鬼缠上、再不得清白-
安仲雍冒险去寻来的那个曾在安望舒身边侍候过的阿婆,被戚白商请戚世隐注意一二,额外留心了她被羁押后的去处。
只可惜安府众人,无论罪籍奴籍都要按着册籍一一核查,须得暂时收押留待处置,不能立刻让戚白商将人带走。
不过戚世隐也答应了戚白商,安仲雍那儿他会尽心关照,等这边案子一结,便设法为她带这位阿婆回府。
有兄长一诺,戚白商总算安心了许多。
冬月初,听闻三皇子谢明为了祖父一家,在圣上书房外跪了一夜,惹得龙岩震怒,终于求得圣恩开赦——
容安家男丁流放之日推到年后。
得到消息,戚白商也有些心情复杂。
她既是松了口气,接下来数九寒冬,若此时流放离京,路上二舅父的身子绝撑不住。又有些意外,那位朝野皆知行事素来张扬狂悖的三殿下,如今竟一反常态,能为了祖父一家做出这等引火上身之事……
也叫戚白商稍淡了些对那日行宫里他阴谋算计的鄙夷,高看他一眼了。
只是朝中人尽皆知,经此一事,储位之争再与三皇子无关了。
而戚家,如今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戚世隐在安家大案中居功甚伟,二殿下乃至宋家将来也会念他从龙之功,朝中一反之前轻鄙,对他是交口称赞,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忧的,则是戚妍容了。
“好好的姑娘家,胆大包天,不但妄图卷入党争,还敢做出这等构陷兄姊、祸及家门、不忠不孝不知廉耻的错事!”
戚白商刚踏入观澜苑里,那座五开间硬山正房对着的廊下,就听敞开的明堂内,戚嘉学一声怒意难遏的断然厉喝。
连翘吓得哆嗦了下。
而戚白商一缓,轻眨了眨眼。
兴许是入京后听了太多训斥,若非这会她人还没完全到堂前,都要以为戚嘉学这句是骂她来的。
“公爷,大姑娘来了。”
门外小厮一见了戚白商,像是早有准备似的,立刻扭头进门通禀。
跟在他身后,戚白商缓步进到堂内。
堂下跪坐在地的正是戚妍容,那日牵涉行宫纵火案,收押了多日,如今应当是刚放归府中,衣衫狼狈,发丝凌乱,还沾着草屑。
一个月未见,她神情间已尽是麻木冷殆,没了半点昔日的骄矜灵动。
她身旁,二房叔母正泪水涟涟地抱着自家女儿,跟着低头听训。
而堂上,居中主位的自然是戚嘉学,大夫人宋氏冷绷着脸儿,捏着手绢坐在左侧。二房那位戚白商都很少见到的叔父戚嘉志,正面色青白,半低着头不安地虚坐在右侧椅中。
兄长与婉儿都不在。
戚白商扫罢众人时,也缓步行至堂下,她朝主位上屈膝,垂眸行礼:“白商见过父亲,夫人,叔父,叔母,妍容妹妹。”
“……”
地上木头似的戚妍容听到她的声音,终于抬起头,怨恨地瞪向她。
戚白商像毫无察觉。
走完了过场,她本直起身,就准备到一旁做她的陪衬去了,然而还未退出去一步,就听堂上戚嘉学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白商,你……”
这个称呼先叫戚白商眼皮轻跳了下。
入京以来,戚嘉学,她的父亲,可从未如此语气地这样称呼过她。
何况换了往日,父女避不得相见,戚嘉学不是冷淡嫌恶地瞥她一眼,便是当她作空气,今日这是怎么了?
戚白商察觉今日有什么不对,微微抬眸,对上了堂中:“父亲唤女儿来,可有什么事?”
“我刚回京复命,就听说你,你上月在行宫,险些叫陛下伤着了?”
戚嘉学不知缘何神色复杂,身体更是前倾。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戚白商看不懂的意味,在她面上打量:“当真是陛下动手,可曾、可曾伤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