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眼镜的帮助,他总算是将地面上那堆成一堆一堆的东西看清楚。
用麻袋装起来的棉纱。
一匹接着一匹。
棉布料,尼龙,涤纶,甚至还有昂贵的开司米。
其他的布料有多有少,开司米只有一两匹,还是因为当初绝大部分都卖了。
一匹开司米,能值不少钱,平时都是专门存放在特殊的仓库里。
而如今,它就这么被甩在蛇皮口袋里,像是路边随意批发兜售的那些烂布条!
这位厂办的老主任脸色沉郁,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因为愤怒,他声音都有些发颤。
“老钱,金永……我是怎么都想不到,竟然是你们几个偷了厂里的东西——现在厂里什么情况你们不知道,不想着怎么和厂里共渡难关,竟然还要监守自盗,当厂里的蛀虫!”
“你们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拉出去卖了是什么后果?你们自己的肚子是填饱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厂里其他人怎么办?!”
常主任越说,声音越是高亢激烈,整个人的脸色都发红。
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厂里会出内鬼!
而且还不是纪盛华那种情况。
在常主任,或者说整个针织总厂的人的眼里,根本没把纪盛华当成总厂的人。
哪怕最如日中天的时候,纪盛华在总厂人的眼里,也是外人。
为什么?
因为他压根就不是从总厂一步步起来的,和吴书记、常主任这些人不一样。
吴书记虽然是厂里的书记,当年也是正经在一线待过,甚至很多大生产的集体活动,吴书记都是带头第一个。
所以吴书记当上厂里的书记,那是水到渠成。
但纪盛华呢,他压根就不是“自己人”,而是上头的领导派遣过来“空降”的。
这种感觉就像什么,自己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家庭,忽然有个外人进来,大马金刀往客厅一坐,就说自己是这里未来的主人。
所以纪盛华当厂长那会,即便从上而下腐败很多,即便常主任恶心这种人,可他仍然不觉得这是针织总厂的问题。
纪盛华被抓走,厂里皆大欢喜,但更多是那种“让一个本就不属于自家人的坏人滚出针织厂”的欢喜。
其他,针织总厂的人还真不怎么在乎。
不是说不同仇敌忾,而是什么纪盛华判什么刑之类的话题,并不新鲜。
毕竟这年头领导贪污不是什么很罕见的新闻,报纸上天天都有报道,经常都有人被判刑,甚至是吃枪子儿。
可是金永和老钱他们情况不一样。
他们是针织总厂的工人,从厂子的角度来说,他就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份子!
正经的自己人!
金永年纪小一些,进厂子没几年,但为人直爽,在厂里有不少关系好的工友兄弟,有时候大家还会一起约出去喝啤酒,看世界杯。
常主任作为厂办的,也和金永打过不少交道,年轻人虽然脾气是直了点,有时候有点鲁莽冲动,但是性格还是好的,干活也利索。
老钱和常主任的关系,那就更近了。
老钱可是常主任一起过来的老同志。
常主任以前还在生产科当小职员的时候,老钱甚至还帮过他忙。
两人平时在厂子里遇见了,也是会笑呵呵打招呼,还会彼此调侃的关系。
——可是,这两个人,竟然联合起来,里应外合,监守自盗。
这让常主任如何不意外,如何不痛心?
还偏偏就是在年前,这么个节骨眼上!
常主任内心愤怒不已,却也忽略了,本来就是这个节点上,最容易发现厂里的问题。
只因每一年过年之前,各大国营厂里都会做年终盘点。
一年的账目核算,为了即将到来的春节长假,仓库、车间、财务这些都会核对清点原材料、半成品和成品。
针织总厂自然也要核对。
常主任觉得这个点不会出问题,那是因为在针织总厂这种已经运行了几十年的大工厂里面,这就是走个流程。
毕竟数量多少,平时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进出仓库也都要登记。
不仅仅是他,绝大部分人压根就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可偏偏,做汇总检查的时候,发现数据跟登记的数量完全对不上。
厂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设备这些大件上登记出错了。
一般来说厂里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但针织总厂情况特殊,厂里租赁的那些设备,哪怕吴书记到处奔波,也没能全部处理掉。
但指望它们能派上用场显然是不可能,这两年厂里一边在想办法继续处理这些东西,一边又在添置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