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那场大火,几乎将灵光寺付之一炬,藏经阁也未能幸免。所幸僧众冒死抢救,阁中经书大多得以保全。此时的藏经阁是重修而成,阁后还修了一间小屋,专门用于存放僧众晚课时抄写的经书。
尘一推开小屋的门,屋内无窗,光线昏暗。他很快取来烛台,点燃后递给陆乘渊。
陆乘渊接过,将烛火举高些,薛南星借着微光,快速翻阅经书,大多只是翻看一眼便放在一旁,更像是在找什么。
陆乘渊并未多问,只默默扫一眼她翻过的经书。
《心经》、《金刚经》、《楞严经》忽然,薛南星翻动的手指一顿。
第98章真相我便是那个被他们追杀了十年的孩……
陆乘渊将烛火放低些,见她手上这本是一册抄写好的《观无量寿佛经》,“可是发现什么?”
他素来不信神佛,对佛偈之事自然不甚了解。倒是薛南星自幼接触案件颇多,对三教九流的知识皆有涉猎一些。
此刻她盯着手中经书,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喃喃念道:“《观无量寿佛经》……”
薛南星指了指方才翻过的经书,“寺内大多僧人所抄写的,都是《心经》《金刚经》《楞严经》这类直指佛理教义、修行方法的经书,而这本《观无量寿佛经》,却讲了一个故事——”
她目光渐渐转深,“相传,佛教大护法阿阇世王因轻信提婆达多谗言,幽闭父王在七重室内致死,篡夺王位。后来他逐渐有了悔意,在佛陀的慈悲教导下进行忏悔,最终得以解脱。”
“王爷可知他为何突然悔悟?”她问完,又很快答道:“因为他在晚年做了一个梦。梦中,被他害死的父王含笑对他说:‘你终是我的儿子。你虽害我性命,我却无怨。愿你早日醒悟,走上正道。’他的父亲不仅不怨恨他,反而劝他尽快去找佛陀忏悔,只因一句话——你始终是我的儿子。”
说到这里,她将语气缓了缓,道:“那日月娘来找我,我曾问她,你既然如此恨你爹,为何还要求我替他找出真凶。她只答了一句:‘因为他始终是我爹。’”
陆乘渊眸光微动,“你是说,抄此经书之人对至亲心怀愧疚,欲效阿阇世王忏悔赎罪。而这句话让你联想到张启山?”他略一沉吟,“但出家之人,心有罪孽者不在少数。”
薛南星点了点头,“单凭这一点确实难以断定抄经书的就是张启山。”说着,她翻开手中经书,又从方才清理出的经书里挑出另外一本,同时递到陆乘渊面前,“王爷,不妨细看……”
“这笔迹……”陆乘渊目光一凝,“落款都是‘明厄’,笔迹却完全不同。”
薛南星微微颔首,举起经书转向立在不远处的弥光,“小师父,抄写这两本经书的师父你可认识?”
尘一凑过眼来,见到经书上落款的“明厄”二字,合十道:“回施主,认识。”
他见薛南星拿着两本笔迹不同的经书,大致猜到她疑惑什么,又道:“明厄师叔因在四年前
那场大火中烧伤了右手,故而这两本经书的笔迹才会不同。”
“那他的脸可曾烧伤?”薛南星又问。
尘一愣了一下,“施主怎么知道?”他随即叹道:“不仅脸毁了,嗓子也烧坏了,彻底哑了。不过师叔极为刻苦,右手废了后便苦练左手写字,不出两年时间,竟比常人右手写得还要工整。虽说哑了说不出话,却也能帮寺里记录香油账册。每年来灵坛祭祀的香客众多,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从无差错。”
“灵坛?”薛南星心中猛地一个激灵。
陆乘渊冷道:“一个常来灵坛祭拜,一个记录香客名录,也算是父慈女孝了。”
薛南星沉思片刻,不管弥光答应与否,将经书揣入怀中,“小师父,这本经书借本官一用,不日归还。”
出了藏经阁,烈日当空,蝉鸣震耳,仿佛这一出一进间,盛夏就真正到了。
二人跟着尘一,往西侧的另一间僧庐走去。
日头已经西移,明晃晃地迎面照来,薛南星抬手遮在眉骨处,眯眼望向刺目的天光,忽地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陆乘渊回眸。
薛南星望着尽头逆着光的僧庐,沉默了一下,“我在想,眼下贸贸然进去,怕是不妥。”
陆乘渊见她眉宇间的忧色,大致猜到了,“你怕他不肯说实话?”
薛南星点头,“我想,一个为了假死脱身,不惜杀害挚友,与一具腐尸共处一室八日的人。一个已然脱身,却为了守护女儿留在宁川,自毁容貌,废去右手,甚至可以四年闭口不言的人……我看不透,只觉得他不会轻易松口。”
她沉吟一番,蓦地抬眸,“王爷,我想先见见月娘。”
*****
时间一分一刻过去,日头渐渐西移,灵光寺又迎来一波香客。
寺外,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停下。
车帘掀开,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款款而下。女子一袭素色衣裙,梳着妇人警,面若清荷,眉眼沉静,自带三分英气,正是月娘。
月娘挽着竹篮,在寺门前驻足,仰头望了眼“灵光寺”的匾额。鎏金大字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她默立片刻,才随着人流步入寺内。
寺内与往常一样,香客三三两两,各自焚香礼拜。
月娘见知客僧正忙着招呼旁人,便穿过大雄宝殿,径自往灵坛方向走去。
灵坛位于寺院西侧,坛前香炉青烟袅袅,四周古柏环绕,青石铺就的祭坛中央立着一株百年菩提。树下有一小方桌,桌上备了笔墨和红纸,供香客书写宝碟用。一旁有几个香客或跪或立,有人焚香祭拜,有人闭目合十,将写好心愿的宝碟朝树枝上抛去。
风拂过,红绸在菩提枝叶间摇曳,是诉不尽的无声祈愿。
趁着人不多,月娘将篮子里的贡品一一摆上祭坛,尔后走到方桌旁,取出宝碟,工工整整写下几个字。
月娘退后两步,双手合十,闭目默念片刻,才将宝碟高高抛起。宝碟带着红绸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挂在枝头。
她凝视片晌后收回目光,正要转身,忽瞥见祭坛另一侧的身影,蓦然怔住了。
“张大人”月娘眸中闪过一丝惊诧,旋即稳住神色,福身行了一礼,“张大人也来祈福吗”
薛南星缓步上前,广袖轻拂,“听闻灵光寺颇为灵验,尤其求功名仕途最是应验。既然来了宁川,本官便凑个热闹,写了张宝碟。”
月娘低垂眼帘,又欠了欠身,“那民妇祝大人仕途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