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薛南星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本官所求的并非仕途。”
月娘眸子里光芒顿消,转瞬又笑道:“无论大人所求是什么,都愿大人心想事成。”:
“若我说……”薛南星眸色一寒,看向月娘,语气却依旧轻描淡写,“我所求是将凶手绳之以法,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呢”
这一句,她已然改口,未再以“本官”自称。
月娘指尖微颤,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衣袖,“自然……是好的。”
薛南星负手而立,仰头望了眼满树红绸。“说来也奇。”她忽地轻叹一声,“我刚将宝碟抛上树,回过头你托我查的案子就有了眉目。不得不说,这棵祈福树确实灵验。”
她的话说完,收回视线,就见月娘站不稳似地后退了一步。
薛南星侧目看向她,“张大小姐似乎并不欣喜?”
“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就是民妇有求于大人,若真能查明真相,我怎会不高兴。”月娘似乎想笑,勉强牵了牵唇角,却扯不出一个完整的笑容,终是将脸别开。
“有求于我?”薛南星冷笑一声,“你主动找到我,托我翻案,并非希望我查出真相。相反,你是为了阻挠我,不让我查出真相,不是吗?”
月娘垂着眸,“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薛南星定睛看着月娘,继续道:“你很聪明,早在我初到远芳书斋那日,你便料到我会问及四年前的旧案。若我发现端倪,很可能会翻查此案。于是那日起,你便做好了准备。待我第二次造访,你从我口中得知张启山的墓碑被破坏,同时又有人祭拜,立时就猜到是李远平所为。”
“你怕我顺着书房未燃尽的黑签香查到李远平头上,索性主动承认自己是张启山之女。一番话下来,你讲述旧事,先提及父女恩怨,承认拆毁张府书房,又提及李远平,拿出李申的家书。你演绎得情真意切,可说的话却是真假参半,兼而有之。可这都不重要,只要我相信张启山已死,而李申尚在远州就行,至于我最后查到谁身上,你都不在乎,我说的对吗?”
“荒谬。”月娘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若我真要助我爹假死藏身,何不干脆与他离开宁川,远走他乡?”
“因为李远平。”
此言一出,月娘身形一震,笑意忽地凝滞。
薛南星目光如炬,“因为你不知如何向他解释,更怕他知道张启山还活着。”
月娘张了张口,刚欲辩解,薛南星已截断她的话头,“此为其一。其二,你虽早知张启山藏身灵光寺,却是前几日回张府,见到张伯给你的长命锁才原谅他的,不是吗?而那时我已经在查此案,再走已然来不及了。”
月娘缓缓摇头,“我爹已死四年,任你如何说,他都不可能复生”
薛南星神情不改,忽从身后拿出一本经书。她将话锋一转,“这本经书里的故事,你可曾听过?”
月娘别过脸去,“我向来不懂佛偈,来灵光寺不过是为学生祈福,哪懂什么经书故事。”
薛南星听了这话,双眼弯了弯,负手平静地看着她,“好,这故事你不懂。那”她上前一步,“一个罪孽深重的父亲,宁愿自毁面容也要守护女儿,忏悔赎罪的故事呢?”
此言一出,月娘的脸色霎时就变了,“民妇不知,没听过。”她深吸一口气,须臾,慢慢抬眼看回薛南星,“大人若真找到真凶,还请秉公执法。若没有,也不必在此打哑谜。民妇不过一介女流,听不懂这些。”
言罢,她挽起竹篮,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月娘方走出两步,忽听身后传来沉沉一声,“你若不懂,那我便只好去请教李先生了。”
月娘蓦地顿住脚步,再回身时,眼神与声线一并凉下来,“你究竟是谁?究竟安的什么心?”
薛南星将目光落到院中的日冕,酉时初刻,再不多时,日头就要沉下去了。
她不欲再与月娘多纠缠,上前一步,径自道:“康仁十二年,前内阁次辅程启光因触怒先帝,全家被流放。可就在他们离京那日,程家上下十口,连同薛尚书一家三口,共计十三人,皆葬身青峰崖下。”
“月余后,新帝登基,下令彻查此案,并将寻回的尸骨交由程启光最信任的关门弟子——张启山查验。最终,此案却以意外盖棺定论。”
月娘别开目光,只道:“不过是一场意外,与我爹又有何干?”
“意外?”薛南星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是冷厉的,“他研习验尸之术多年,会验不出活活打死与坠崖而亡的区别?旁人可以说意外,他张启山,绝对不能!”
月娘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她,目光复杂难辨,仿佛从未见过眼前之人,又仿佛已经认识她许久。
“可笑的是……”薛南星道:“他们为伪造这场‘意外’,在发现尸骨仅十一具后,又杀害两人充数,其中还有个七八岁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忽而转缓,“你不是问我是谁吗?”
细碎的光透过菩提叶洒下,扑向她清致的眉眼,眸光流转中是出乎意料的沉静。
她定睛看着月娘,平静地道:“我便是程启光的外孙女,那个劫后余生捡回一条命,又被他们追杀了十年的孩子。”
“你……”月娘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99章张启山“他已经死了。
“你……”月娘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薛南星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你爹假死脱身,想来也明白个中缘由。他替那些人做了这么多年刽子手,早就料到会有被灭口的一日。这一次,即便我不拆穿你们,那下一次呢?你们能躲一辈子吗?或许张启山可以,你可以,但是李远平呢?你腹中的孩儿呢?他们可以吗?”
月娘身形一震,下意识将手抚上小腹。
薛南星的目光落在她手上,轻叹一声,“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想报仇,我只是想以一个经历者的身份告诉你,亡命天涯的日子并不好受,甚至比死亡更煎熬。与其东躲西藏,不如直面,不是吗?”
一番话下来,将个中利害与情理说的再明白不过了,月娘最后一丝坚持也随之瓦解。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入薛南星眼底,“你当真能帮我们?”
薛南星迎上她的视线,目光灼灼,“我答你,定会护你们一家三口周全,至于你爹……”她顿了顿,“或许于他而言,直面过去才是真正的解脱与救赎。”
月娘凝视她良久,心知在无回缓的余地,终是咬了咬唇,“事已至此,我不敢奢望太多,只盼他能亲眼见到我腹中孩儿平安降生。”
“好,我答应你。”薛南星郑重点头。
月娘略一迟疑,又道:“只是我与我爹并未相认,他既不知道我认出了他,也不知我与远平的事。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也不知能怎么帮你。”
薛南星默了一默,忽而伸手,“且借你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