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眼泪干了,满车的血渍也干了,薛南星才缓缓回过神来。
她从陆乘渊怀中退出来,异常平静地道:“王爷,我想回灵光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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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明知张启山是毒鸩毒自尽,但影鹰卫连日来只盯着寺中僧人去了何处,对往来香客并未过多防范。如今要查他接触过谁、毒从何来,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便查到,恐怕也只会揪出个替死鬼罢了。
敌暗我明,再大张旗鼓地搜查已无意义,陆乘渊便当机立断撤回了所有人手。他原本是要陪薛南星一同去的,却突然收到一封密函。
薛南星见他神色肃然,便让他先回影卫司,由无影陪着往灵光寺去。
回到灵光寺时,霞色已经褪去,暮色来得很快,一下洇开一大片。
薛南星站在寺外默了片刻才进去。
小沙弥在寺中各处挂起风灯,却是白色的,这是寺内有僧人圆寂了。
行至大雄宝殿,薛南星见到尘一。
“尘一师傅……”她轻唤一声。
尘一正点在殿前添灯,听了这一声,回过头来,见是薛南星,忙搁下手中白烛,快步上前合十行礼,恭敬唤了声,“大人。”
昏黄的灯光下,十五六岁的小僧脸上还挂着泪痕,眼中似还有些惊恐未定。
薛南星也双手合十还礼,问道:“不知明厄大师的祭台设在何处”
尘一低垂着头,声音有些哽咽,“方丈吩咐了,就设在灵坛。”他犹豫片刻,又轻声道:“大人可要去看看”
薛南星颔首,“有劳了。”
她执意没让无影跟随,独自随尘一穿过大雄宝殿,向西行去。
暮色已经四合,却并不暗,菩提树梢已经挂上缟素,将本就不沉的夜映得更亮了。
灵坛正前方多了个祭台,台上还未来得及摆上祭品,只点了几根白烛。
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僧正与两名小沙弥低语,闻声齐齐回首。
“方丈——”尘一先上前行了一礼,“大人说想来看看。”
薛南星也合十行礼,“方丈,打扰了。明厄大师是我一位故人,我想……”话未说完,喉头似被什么梗住了,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似乎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她心中不是不怨恨张启山,也并非想来拜祭他,只
是没来由地想再来看看。
明修方丈静默片刻,长眉微垂,“阿弥陀佛,施主若能放下执念,亦是功德一桩。”
薛南星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却并未接话。她移开目光,见周围一片空寂,忽而问道:“明厄大师的遗体呢?”
方丈合十,“回施主,在法堂准备超度。”
一旁的小沙弥轻声提醒,“方丈,明灯都已备好,时辰也差不多了。”
方丈微一颔首。
薛南星听闻时辰将至,从怀中取出一册经书,双手奉与方丈,“这本经书是明厄大师生前所抄,未能来得及还给他,还请方丈代为交还。”
方丈接过经书,手指在封皮上摩挲片刻,抬眸望向菩提树,“阿弥陀佛,愿明厄能度一切苦厄。”
薛南星站在菩提树下,也顺着方丈的目光仰头望去。
暮风渐起,满树的红绸与白缟纠缠翻飞,她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红色喻示希冀,白色象征往生。”她声音微哑,有些不解,“希冀与往生却系在同一颗树上,是何意?又做何解?”
方丈默然一瞬,“阿弥陀佛。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生死本同源,往生又何尝不是新生呢?”
往生又何尝不是新生……
茫茫迷雾中忽然亮起一盏灯,似乎朝着这盏灯走去,也并非看不到路,未必不能绝处逢生。
薛南星蓦然回眸,眸中绽开一朵星花,“多谢方丈。”
她走到放置宝碟的矮案前,未取笔墨,只将一直紧攥的长命锁系在红绸一端,随即退后几步,朝着某根枝头奋力一抛。
恰有一阵暮风掠过,迷了双眼,薛南星一个晃神,宝碟擦过枝桠,又掉了下来。长命锁一下摔到地上,跟着宝碟另一端的橙子一同滚了出去。
薛南星忙弯身捡起,又擦了擦锁上的尘土,然而这一擦,她就发现了异样——这锁身竟有些松动。
薛南星心下一沉,忙拆下宝碟,仔细端详了片刻,这才发现,锁侧有一道几不可察的细缝。她顾不得指尖的伤,用指甲沿着缝隙用力一撬。
“咔嗒”一声脆响,银锁应声而开,露出藏在其中的一张泛黄纸笺,纸上墨迹依稀可辨。
薛南星展开纸笺,瞳孔骤然收缩,眼中情绪翻涌如潮。
原来,张启山死前将这长命锁给她,并非是要她交回给月娘,而是要告诉她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