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娘踏入荀逸礼的房间时,小厮跪在红泥小炉前,仔细地煨着黑陶罐里的药汤,草药的淡淡清苦味道飘了整个房间。
一个小厮扶起他的后背,另一小厮端着药汤,一勺一勺往他嘴里喂,喝下去的没有洒下来的多。
他似是难受极了,双目紧阖,俊秀的眉头皱了起来,时不时还会被呛到,发出低低的咳嗽声,但并没有醒来。
甜娘看得心酸,又气小厮笨拙,她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对那几人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来照料二少。
室内的人撤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站一躺二人。
甜娘走过去,她坐在榻边,凝望着面容日渐消瘦的人良久。
荀逸礼昏迷不醒,整个人透着灰败,唇毫无血色,像是要即将殒命。
好像他们每次见面,荀逸礼都是如此躺着,甜娘有些恍惚,分不清此刻究竟是何时。
如果说她之前恨荀逸礼,恨他如此光风霁月,恨他在她面前如此儒雅善良,却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之前心头充满的种种情绪,那些绵密的怨、那些恨,在经历过生死之后,变得了密密匝匝的痛。
是心疼的痛,还是恨的痛,甜娘已经不知了。
她只知道,现在是她欠他的。
也只有他,会豁出一条命来救自己。
那般决绝的,不要命的荀逸礼,她怎么还生的出一丝的怨。
他就这般虚弱的躺着,苍白瘦削的脸,鼻梁高挺,薄唇紧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晕出两抹鸦色的阴影,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显得孱弱。
甜娘端起一碗新的汤药,用丝帕擦着荀逸礼因吞不下汤药而淌出来的湿痕,然后用勺子抵着他的唇,想往里面喂。
荀逸礼牙关咬得死紧,抗拒着,半点都喂不进去。
如果不吃药,他的伤永远也好不起来。
甜娘无法,只得微微起身,弓起身子与他正脸相贴,渡清液沾湿他的嘴唇,小小的舌头伸进他嘴里,轻轻舔舐。
感到他牙关松了些,她喝了一口药汤,吻上他的唇,药汤顺着她的舌头一点点流进他嘴里。
昏睡的荀逸礼对甜娘的味道很熟悉,香甜柔软,他发自本能地吸吮她以口相渡的药汤,一碗苦汤子被甜娘以口相渡的方式喂到了他嘴里。
她以前看望昏迷的荀二少,他总是能及时苏醒,可这日她哭了许久,躺着的人依旧昏昏沉沉的,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甜娘便这么趴着守着,直到日头变晚,床上的人被太医换了一身纱布,她才发现荀逸礼伤的极重。
不只是和黑衣人缠斗时的刀剑伤,还有数不清的被磨出的伤,触目惊心。
太过触目惊心,以至于甜娘回去的时候神色还有些恍然。
荀祈安本在榻上看书,少年冠发微散,见甜娘进来,连忙上前迎她,还亲了亲她的嘴角。
“药味。”小少爷依恋的抱着甜娘,问她:“你给荀逸礼喂的药?”
怕自己惹了小皇帝不快,甜娘的脊背寸寸僵硬,她有些紧张的轻轻嗯了一声,可到底也无法隐瞒。
可小皇帝只是轻嗯了一声,有些羡慕道:“那我下次也要让甜娘这样喂,那样一定不苦了。”
他身体调养,每至冬春便要喝上许多苦汤子,可在这之前,竟不知还有如此方法。
奶娘的嘴甜丝丝的,用她的嘴来喂自己喝药,那就一定不苦了。
甜娘微微抿了抿唇,有些讶异。
她和小皇帝已有肌肤之实,按照一般的逻辑,莫说是帝王,就连一般富户也会暴怒吧。
可少年只是微微歪了歪头,在甜娘面前,半点看不出他是杀伐决断的小帝王,反倒显得单纯可爱。
“可是他爱你,我为何要阻止别人爱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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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喝下汤药后,荀逸礼的精神微微好了些,甜娘再去看他时,他脸上的灰败感已经散去了不少。
甜娘的泪落了满脸,心里疼的厉害,小声喃喃:“快些醒罢,我不怪你了。”
荀逸礼放在床榻上的手指轻微动了动。
甜娘自是没注意到,将他的被褥往上扯了扯,替他掖好了被角。
荀逸礼的睫羽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手握住她的腕子,声音沙哑:“你说什么?”
甜娘这次没有躲,她抿着唇,微凉的指尖蹭着荀逸礼的脸颊,原本白皙俊秀的脸长出了些许胡渣。
“我说,我不怪你了。”
荀逸礼的脸空白了一秒,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如同深渊,想要拉着她一同坠落。
他情难自抑,却因伤重无法起身,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痴痴地望着甜娘,好像要把她烫印在心里似得,下一秒,泪珠就从他眼里滚出。
满身伤都不曾呼痛的青年,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哭的泪流满面。
“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