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万籁俱寂。长安城沉浸在深沉的夜色中,唯有观星台上清风徐来,吹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那铜铃乃是西域进贡的寒铁所铸,每一枚都镌刻着二十八宿的星图,在月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晕。
"陛下,夜露寒凉。"
一道清冷的女声从阴影处传来,身着绛紫官服的女子手持玉柄宫灯缓步上前。她是中书侍郎苏明远,女帝最信任的文书女官。
沈知白并未回头,只是微微抬手示意。她今日未着龙袍,只一袭月白广袖长衫,腰间束着银丝蹀躞带,间一支白玉簪在月光下莹润如水。但即便如此素净打扮,那通身的帝王气度仍让人不敢直视。
"明远,你看这星象。"女帝忽然开口,声音如碎玉投壶,"紫微垣西南有异星突亮,正应了扬州分野。"
苏明远顺着女帝手指方向望去,果然见一颗赤色星辰明灭不定。她眉头微蹙:"臣昨日收到扬州刺史密报,崔氏又在私下收购盐引,这次竟占了江淮盐课的三成。"
"三成?"女帝轻笑一声,腕间鎏金镯子随动作轻碰,出清越声响,"朕记得上月还是两成半。"
一阵脚步声从石阶传来,裴砚之广袖轻拂,拾级而上。他今日束的玉簪簪头镶嵌着一颗能随温度变色的猫眼石,此刻正泛着幽蓝光晕。
"微臣参见陛下。"裴砚之行礼如仪,目光却已落在观星台中央的寒玉棋盘上。
那棋盘在皎洁月光中泛着幽幽冷光,纵横十九道纹路仿佛暗合天地经纬,每一道都嵌着细如丝的金线,在特定角度下会显现出《周髀算经》中的星象图。
"裴卿来得正好。"女帝转身,月光为她侧脸镀上一层银边,"朕正与明远说崔家的事。"
裴砚之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臣已查明,崔氏此次收购盐引,用的是飞钱之法。"他展开竹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数十笔交易,"他们在扬州交钱,凭票据到长安兑付,避开了沿途税卡。"
苏明远倒吸一口冷气:"这这不合规矩!盐引兑付需经户部勘核,他们如何能"
"因为他们买通了户部度支司。"女帝淡然打断,指尖轻抚棋盘边缘,"从郎中到书吏,共二十七人。明远,明日拟旨,这些人全部流放岭南。"
裴砚之广袖轻拂,一枚黑子稳稳落在棋盘天元位置。这棋子取南海深处矽藻矿所制,遇冷便绽放莹莹蓝光。棋子落定一刻,棋盘上投射出《禹贡》九州脉络——山脉如龙盘踞,江河似带蜿蜒,各州郡疆界清晰可辨。
更奇妙的是,那些疆界随着棋局变化而流动,仿佛活物般在棋盘上蜿蜒游走。此刻扬州地界正泛着不正常的赤红色。
"陛下请看。"裴砚之指向扬州,"崔氏祖宅地下有三条密道,一条通漕运码头,一条连盐仓,还有一条"他手指轻移,"竟直达刺史府后院。"
女帝执白,指尖在青玉棋笥中轻轻一挑。那棋笥用整块和田玉雕琢,内壁刻着《水经注》微缩图文。白子落下时带起细微破空声,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裴卿这三月闭门不出,原是在研读《水经注》。"她唇角微扬,白子落处,棋盘上扬州河道突然改道,冲垮了一座私设码头。
苏明远看得入神,忍不住道:"崔氏掌控漕运百年,树大根深。去年陛下改革盐政,他们表面顺从,暗地里却"
"明远。"女帝忽然唤她,"取朕的紫檀匣来。"
苏明远疾步离去,不多时捧回一个雕花木匣。女帝开启匣子,取出一叠薄如蝉翼的绢纸。裴砚之接过细看,竟是崔氏族长崔泓与各州刺史的往来密信摹本。
"这"裴砚之瞳孔微缩,"陛下何时"
"三年前朕登基那日,就往崔家安插了人手。"女帝又落一子,白棋化作官道向四周蔓延,"崔泓每晚子时必饮安神汤,煎药的小厮是朕的人。"
棋盘上,代表崔氏的黑子突然分裂,一部分竟自动转向白子阵营。裴砚之会意:"陛下是要从内部分化崔家?"
女帝不答,袖中滑出一块火浣布。那布料用昆仑山巅冰蚕丝织就,遇气则燃。她将最后一枚白子烧得通红,白玉棋子渐成琉璃状,内里浮现《韩非子·五蠹》条文,字字如蝌蚪游动。
"盐铁之利,关乎国本。"女帝声音转冷,"崔氏占盐田、控漕运、贿官员,如今更妄想用飞钱架空朝廷。裴卿,你说该当如何?"
裴砚之注视棋盘,黑子困守的孤城已显现崔氏祖宅轮廓。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册书卷:"臣请陛下观此。"
苏明远凑近一看,竟是《九章算术》。女帝接过翻看,现书中夹着数十张盐引,每张背面都写着算题。
"妙啊!"女帝忽然击掌,"盐引兑付需解算题,而解题之法藏在官道里程碑上"她眼中闪过锐光,"崔家盐商多目不识丁,靠的是祖传路线走私。若必须解算题才能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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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砚之点头:"臣查过,崔氏盐队中能通《九章》者不足十一。此法一出,如釜底抽薪。"
女帝指尖轻点棋盘,一道无形圣谕在上空凝结成金字:
【圣谕:即日起,盐引兑付需解《九章算术》漕运题。解题之法刻于新铸里程碑上,凡商队过往,需以算筹验之。九章题目每月朔望更新,答案藏于州郡河道走势之中】
苏明远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岂不是要让盐商都成算学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