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悬在咖啡杯沿,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桌面晕开一小片深色。这是他每周三必来的街角咖啡馆,木质旋转门每半小时会出一次吱呀声,阳光斜斜地切过靠窗的座位,将对面墙上的挂钟投影拉成细长的影子——此刻那影子正指向下午三点十七分,和过去二十七个周三分毫不差。
“您的蓝山,加两块方糖。”侍者将咖啡放下时,托盘边缘的金属小勺轻轻磕碰杯壁,出“叮”的脆响。沈溯点头道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侍者胸前的铭牌上。
那铭牌本该印着“小林”两个字。过去半年里,这个总爱把头梳成利落马尾的年轻侍者,铭牌上的名字从未变过。但此刻,沈溯清楚地看见光滑的金属面上刻着一行陌生的符号:像缠绕的藤蔓,又像某种爬行生物留下的轨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抬眼时,侍者正对他微笑,嘴角的弧度和记忆里的小林完全一致。“需要再加点奶吗,沈先生?”声音也是熟悉的清朗,可当她转身时,沈溯瞥见她后颈皮肤下有淡蓝色的光脉一闪而过,像被水浸透的宣纸晕开的墨迹。
挂钟突然出齿轮卡壳的闷响,投影在墙上的指针猛地抽搐了一下。沈溯低头看自己的腕表,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却停留在::,秒针像是被无形的手捏住,再也不肯向前挪动半格。
窗外的街道突然静了。本该驶过的路公交车没了踪影,街角的梧桐树叶悬在半空,连风都凝固在半空中。只有咖啡馆里的爵士乐还在流淌,萨克斯的旋律却渐渐扭曲,变成某种类似蜂鸣的震颤,顺着耳蜗钻进意识深处。
沈溯的掌心泛起冷汗。他知道这不是幻觉。存在基底扩容后的第三周,人类意识开始出现集体性的“感知褶皱”——有人在刷牙时看见镜中倒影的瞳孔变成菱形,有人在地铁里听见座椅在低声哼唱远古歌谣,而他自己,三天前在实验室里亲眼看见培养皿中的神经元集群,在培养液里拼出了“别相信影子”五个字。
“沈先生?您的咖啡要凉了。”侍者不知何时又站在桌旁,铭牌上的藤蔓符号正以肉眼可见的度蠕动,边缘渗出细密的光点。她的右手握着那把金属小勺,勺柄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光斑,恰好落在沈溯左手手背的疤痕上——那是七年前实验事故留下的月牙形伤痕,此刻却在光斑触及的地方,泛起了和她后颈相同的淡蓝色。
沈溯猛地攥紧拳头,疤痕处传来灼热的刺痛。当他再次抬头,侍者已经转身走向吧台,马尾辫在空中划出的弧线流畅自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挂钟的指针重新转动,腕表的秒针也开始跳动,::o,和墙上的时间完美同步。
他端起咖啡杯,却在低头的瞬间僵住——杯底的褐色液体里,倒映着一张陌生的脸。
那张脸有和他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却在额角有三道银白色的纹路,像被利刃划过的痕迹。更让他脊背凉的是,那张脸正在微笑,嘴角咧开的弧度远远过人类生理极限,露出的牙齿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沈教授,第七区的意识波出现异常波动。”耳机里突然传来助手林夏急促的声音,电流声让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扩容后的基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了……您看监测屏,那些波纹在自我复制!”
沈溯猛地起身,咖啡杯倾倒在桌面,褐色液体漫过刚才的水渍,在桌面上蜿蜒成河。他冲出咖啡馆时,旋转门的吱呀声被抛在身后,可眼角的余光里,那扇门的玻璃上正映出无数双眼睛——有的瞳孔是竖瞳,有的布满星点,有的干脆只是两个黑洞,全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
实验室里的裂痕,地下三层的意识监测中心,蓝光在布满屏幕的墙壁上流动。沈溯冲进时,林夏正趴在主控制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翻飞,她的白大褂后背沾着几片深绿色的鳞片,那是上周在意识融合舱里被某种未知生物蹭上的,用了各种清洁剂都无法清除。
“看这里!”林夏指着最大的那块屏幕,上面的意识波纹本该是均匀的金色,此刻却像被虫蛀的绸缎,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裂痕。更诡异的是,那些裂痕正在移动,边缘不断渗出暗红色的光晕,像是有生命般缓慢地吞噬着金色波纹。
“基底扩容后的第七天开始出现异常,”林夏调出数据记录,声音颤,“最初只是几毫秒的延迟,后来这些裂痕突然在昨天凌晨三点十七分同时出现。我们试着注入镇定剂,结果裂痕反而扩大了三倍。”
沈溯的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的坐标上——那些黑色裂痕聚集的区域,恰好对应着三个月前批接入扩容意识的志愿者大脑区位。他记得那个编号为的志愿者,是位退休的天文观测员,总爱带着孙女织的毛线帽来实验室,说要在宇宙意识里找找“猎户座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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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号志愿者了吗?”他伸手触碰屏幕,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玻璃,那些黑色裂痕突然剧烈收缩,在屏幕中央拼出一个模糊的人脸轮廓。
林夏的脸色瞬间惨白:“昨天早上就联系不上了。他的家人说,凌晨三点十七分左右,老人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说听见‘玻璃碎了的声音’,然后就走进了书房,再也没出来。等家人进去时,书房里只有一把空椅子,窗户开着,窗台上有和我后背一样的鳞片。”
控制台突然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的人脸轮廓开始扭曲,五官渐渐清晰——那是号老人的脸,可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旋转的星云。“它在啃食意识基底,”老人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带着电流的杂音,“你们打开了门,却忘了问里面的东西想不想出来。”
沈溯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金属架,上面的培养皿摔落在地,出清脆的碎裂声。他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突然想起咖啡馆里那杯倒映着陌生面孔的咖啡——那些碎片里,每个反光面都映出了额角带银纹的自己。
来自“织网者”的警告,意识融合舱的舱门缓缓滑开时,沈溯闻到了海水的咸腥味。这是他第三次进入扩容意识的核心区域,前两次都在触及边界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回,像是撞上了看不见的玻璃墙。
“心率o,脑电波稳定,准备接入共生意识流。”林夏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轻微的杂音,“记住,一旦看见银色的线,立刻退出。那是基底的警戒线,上周有只实验鼠越过之后,在现实里变成了一团透明的胶状物质。”
沈溯闭上眼睛,感受意识被抽离身体的失重感。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正漂浮在一片金色的海洋里,无数意识光点像鱼群般从身边游过——那是扩容后扩散到宇宙中的人类意识,有的带着孩童的笑声,有的裹着诗人的叹息,还有的在低声背诵圆周率,小数点后的数字在意识流里拉出细长的光带。
他顺着意识流向前飘,突然看见远处有片蠕动的阴影。那阴影由无数银色的线编织而成,线的两端连接着不同的意识光点,有的来自地球,有的闪烁着不属于太阳系的暗紫色光芒。当他靠近时,那些银线突然绷紧,在虚空中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眼处渗出暗红色的雾霭——和实验室屏幕上的裂痕颜色一模一样。
“别碰那些雾。”一个声音在意识里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脑海中震荡。沈溯转身,看见个浑身覆盖着鳞片的生物悬浮在身后,它的头部像章鱼,却长着七只眼睛,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你是谁?”沈溯试图调动语言意识,却现自己的“声音”变成了一串闪烁的符号。
“织网者。”生物的七只眼睛同时眨动,“我们是意识基底的看守者,在你们打开那扇门前,已经守了九亿个地球年。”它伸出触须指向那张银网,“这些网是用来过滤‘噬意识体’的,它们以意识为食,尤其喜欢啃食智慧生命的存在本质。”
沈溯突然想起号老人的话,还有咖啡馆里诡异的侍者:“那些黑色裂痕……”
“是噬意识体的牙印。”织网者的触须剧烈颤抖起来,“你们的意识扩容太急了,像在结冰的湖面上猛踩油门。现在冰层裂开了,它们正顺着裂缝爬进你们的世界。”它的一只眼睛突然变成红色,“而且它们已经学会了伪装——用你们熟悉的面孔,说你们熟悉的语言,直到你你们的意识啃食干净,再穿上你们的皮囊。”
银网突然剧烈晃动,一道黑色的裂痕从网眼处炸开,暗红色的雾霭喷涌而出。织网者出刺耳的尖叫,触须纷纷插进银网试图修补,可裂痕却在以肉眼可见的度扩大。“它们来了!”它的声音变得急促,“找到‘最初的共鸣者’!只有他能重新编织基底,快——”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意识流里时,沈溯看见织网者的身体被暗红色雾霭吞噬,七只眼睛里的光芒次第熄灭。而那些雾霭中,渐渐浮现出无数张脸——有小林侍者,有号老人,还有额角带银纹的自己。
镜子里的真相,沈溯在融合舱里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贴身的防护服。林夏正站在控制台前记录数据,听见动静转身时,白大褂后背的鳞片反射着蓝光,在墙壁上投下细碎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