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随司徒征数年,从没有见过他如此不冷静。他从不觉得司徒征是喜怒不形于色,而是他本身就镇定从容,对于刺杀之类的事情都不会眨下眼,不会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司徒征慢慢地抽回了手,有些嫌恶地看着手上的雪屑,心想自己究竟在烦躁什么呢?
解决问题就好,比琢磨情绪更有用。
这时身侧的韩岱问道:“郎君,您可要下山去了?”
司徒征甩了甩手,雪已转小,全然没有了早先时候肆虐的气势。
天色黯淡,四处都有星星点点的火仗之光,他看向远处,还有不少人在挖被房梁压住的宫人。
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里。
他一定只是在心烦此事。司徒征皱了皱眉,让韩岱也去歇息,自己则是往另一侧山头走去,准备去废墟中挖人。韩岱哪里会让司徒征独自去,立刻跟上。
武卫举着火杖,身上却没有一丝温暖,见长官亲自来了,他虽然威严肃重,只是简单慰问了几句,但和他们一道搬开坍塌的梁柱瓦片,心中登时都舒坦不少,干劲十足。
夜色如幕,司徒征命这些已经劳累许久的武卫下山回宫,让另一批在山下歇息过的上来轮换。
他站在山崖旁,看着满山疮痍,想起抬出的一具具尸体,心头沉郁。
过了三更,才将坍塌的殿宇里埋着的人都挖了出来,或死或伤。他又亲自带人在蓬莱山巡查了一圈,确认没有人还被困在山上,才下了山。
众卫都疲累不已,没有回行宫,而是在山下搭好的帐篷里睡下了。
司徒征独居一帐,原本他以为如此消耗精力体力后,会很快入睡。然而他盯了帐内燃烧的炭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坐了起来,穿好衣裳。
星月黯淡,他一人一骑,冒着细细小雪疾驰,在寅时中回到了行宫。
他顾不上喝青筠递过来的热茶,命令他立即去传陆谨过来。
第58章
纪襄原本以为自己会睡熟的。
然事实是她听着床边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闭着眼睛,分外清醒。
铺天盖地袭来的疲倦之下,她丝毫没有困意。
此事,实实在在死了人。且这是皇家行宫,竟然承受不住暴雪压力坍塌了,不用想都知道必然会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为此丢官位,丢脑袋的,必然大有人在。
只可惜,纪襄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她从蓬莱宫回来,论理应该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即使她说自己身体康健,皇帝也不可能让她一个极有可能还带着病气的人在跟前。
她应该是没有机会参与这场祸事的后续了。不过即使皇帝如常召见她,纪襄也知道分寸,绝不会多言干涉。
而这数十年不遇的大雪,通常被人认为是不祥之兆,或是皇帝有过错,上天才会降下惩罚。
皇室行宫尚且如此,也不知道平民百姓中,受雪灾之苦的会有多少,朝中可有人及时去救助?
她眼前,情不自禁浮现起白日里看到的宫殿坍塌血流一地的场景。即使相隔甚远,仿佛都能闻到粘稠的血腥味。这些骤然遭遇灾祸的人中,或许还有她曾经说过话的姑娘。
纪襄眼眶湿润,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中。
哭了好一会儿后,她抽了抽鼻子,渐渐平复下来。
思绪又飘到了章序身上。她人一开始昏昏沉沉,只隐约有感觉自己被人背下了山,到了中途才清醒过来,意识到了她正在章序背上。
她不知该如何反应,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那时是真的困顿,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画墨在一旁照看她,喂她喝药,告诉她章序不能进她的卧房,在外等到有医士给她瞧过,没有大碍,才离去了。
她一根根掰手指,从她八岁入宫起,她和章序已经认识八年了。
第一次见到章序,是苏夫人领着他来给太后请安,他朝站在太后身旁的纪襄挤眉弄眼,太后和苏夫人都笑了。
“反正年纪小,让他们一起去玩玩,不碍事。”
纪襄记得太后好像是这样说的,章序和她走到长秋殿的小花苑里,章序比她大一岁,但当时还比她矮一点,仰着头问她叫什么名字。
在情窦初开的十四五岁,她身边最熟悉的男人,只有章序。曾经暗暗心悦过他,简直是一件再寻常不过,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如今纪襄抿抿唇,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她的思绪转了又转,又觉得自己心软,眼下一味沉湎在对章序的愧怍中。
早些将事情说清楚,将婚事退掉吧。
不过,她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和司徒征的事。这事除了因为各种原因知道的寥寥几人,她不准备再让任何人知道。
还是应该好好想想,该如何开口退婚。
还没来得及细思,她就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纪襄难以置信地掀起床帷,就见司徒征领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子进来了。
屋外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瞪大了眼,用目光询问他这是做什么?
他不应该还在蓬莱山,或者休息吗?
司徒征简略解释道:“之前替你看诊过两回的大夫。”
说着,他示意陆谨上前给纪襄把脉。
她瞥了二人一眼,伸出一只手,道了句“有劳”。
陆谨沉吟片刻,道纪襄这回寒气入体,需得好好静养,不过她身体比上回健壮了一些,这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