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纪襄开了两帖调养的方子,出去了。屋内只剩司徒征和纪襄二人。
纪襄蹙眉,看着司徒征眼下的一抹青黑,和遮掩不住的倦色,忍了忍,还是责备道:“你怎的不去歇息?我不用你来看我,现在你也看过我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他不答,抱住她,问道:“哭过了?”
纪襄靠在司徒征的怀里,蹭了蹭,忍不住啜泣。原本,她是不想再哭的,但人在急剧变故的惊吓后遇到了心悦之人,实在难以抑制心中近乎委屈的软弱。
司徒征轻轻拍了拍她,亲了亲她的鬓发,亲到了一块混着雪屑泥土的砂砾。
他不由轻笑出声。
纪襄凝着泪眼,从他炽热的怀里抬起头来,看到了司徒征倦色脸容上,左侧一颗深深的酒窝。
她抽泣道:“你怎么这么开心?”
司徒征含笑看着她,没有答话。
纪襄沉默片刻,小声道:“其实我之前就有猜测了,但我也想不到真的会塌。要是我早点和大家说,或者早点给你传话,或许就不会有人死了。”
“你做的已经足够了,”司徒征揉揉眉心,“我们没一个想到蓬莱宫会坍塌的,蓬莱宫原有的侍卫远远不够,若非你及时告诉我,死的人还会更多。天灾难免,你不能因此苛责自己。”
她反驳道:“这哪里是天灾了,分明是建造时偷工减料了,这是人祸。”
司徒征已经毫不意外她会想到这些,但眼下并不是议论正事的时候。
“嗯,你说的不错。但你先歇息好了,再去分神想其他。”
她抹了抹眼泪,有些不满地撇撇
嘴。司徒征的语气简直和哄三岁小孩儿似的,她心里觉得有些甜蜜,又觉得被敷衍了。
但她再抬眼时,清晰地看到他的脸时,这点不满就烟消云散了,化成了心疼。
纪襄轻声道:“你也快去歇息吧。”
司徒征松开了她,手即将要触碰到靴子时,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
纪襄一怔,忍笑,却实在忍不住,低头笑得肩膀抽动。
他一进来时,纪襄其实就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燃烧过的木屑味,泥土味,还有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混在一起,不太好闻。和他平常淡淡檀香的清雅气息,截然不同。但她被他抱着时,却并没有觉得不适,反而是暖烘烘的安全感。
她笑够了,道:“我是不介意你上来,但如今天也快亮了,你还是回去吧。”
司徒征微微抿唇,动作飞快地脱了靴子,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腰臀,催促她往内躺去。接着,他伸出一只手臂,揽住纪襄。
她在他的臂弯躺好,这时才想起,她从蓬莱山中回来后不曾沐浴过,估摸着也不会好闻倒哪儿去。
纪襄想要挣脱开他的手臂,离他远一些,才动一下,就听司徒征低声道:“别动。”
他将纪襄抱得更紧了一些,二人躺在一个软枕上,脸对着脸。
司徒征沉静的漆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情不自禁将声量放得很轻,像是怕打破床帐内的静谧。
“几时了?你会不会被人发现呀?”
司徒征道:“睡吧。”
纪襄长到这么大,除了上一回跟着司徒征骑马去汉阳的路上,从没有如此受罪过。而今日,又是比上回惊心动魄百倍,她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本就醒着,如今司徒征就在眼前,哪里还想着睡觉?
不过司徒征很疲累了
帷帐挡住了外头的烛光,冬季天亮得晚,依旧是漆黑一片,寒星点点。帐内亦是黑的,司徒征见她眼眸明亮,想起他来时,她就是清醒着的,也轻声问道:“还在害怕?”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问道:“你何时从蓬莱山回来的?”
司徒征简略地将他在蓬莱山上做的事说了。
纪襄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追问:“你有没有数过,死了多少人?”
“二十七个。”司徒征很快回答道。
她一怔,泪珠滚落。
司徒征没有出言安慰她,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二人紧紧相贴,此时此刻,丝毫不带任何的情欲,而是两个需要拥抱取暖的人抱在一起,给予对方炽热的暖意。
少顷,纪襄止住哭泣,柔声道:“你睡吧。”
司徒征这一日一夜,实在是太累了,做的事够多了。她舍不得还要让他费心思安慰她,闭上眼睛,装作自己也睡了。
但她心里,又有点担心会被人发现司徒征留宿在她的卧房中。
不过,司徒征肯定是将所有人事都安排好,确保万无一失才回来看她的。就譬如上回他将自己带到别院,不论是她的父母,还是宫中太后都没有察觉任何不妥。
自然,也是因着他们对她不太关心
抱着这种会被人发觉的担忧,对死者的伤心难过,她渐渐感到了一阵困意。
但在沉到黑甜梦乡前,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司徒征。
他还醒着。
见她睁眼,司徒征没说话,只是又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腰臀,像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催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