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柩不听不看,不闻不言。
“谢无柩,拿剑。”
谢无柩咬牙,眼睛赤红,狠狠瞪着面前之人,后牙咬紧,咯吱作响,好似在瞪不甘的自己。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回首九百年前,曾是风流帅。
他手握成拳,青筋贲起,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面前的少女坚定地看着他,素白的手握着剑,未动分毫。
只是一把竹剑而已,没有奇珍异宝装饰,并非陨铁天火铸造,如同凡人给小儿做的玩具,可谢无柩越看越移不开眼神,两只眼睛几乎粘在剑上,一时不知他是在看剑,还是在审视自己。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接过了剑。
在触碰到剑的瞬间,谢无柩指尖的神经微微抽搐一下,一股电流在他身体内新生的经脉上迅速蔓延,这股莫名的感觉使得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
咚!咚!
似远方战鼓重响。
咚!咚!
似早春惊蛰雷鸣。
谢无柩仔细倾听良久,终于发现,那是他深埋六尺之下的不平心。
他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凌厉的剑风将四周翠绿的竹叶刮下,久违的快意萦绕在胸膛,长风穿过他的头发,衣袍猎猎,无形的枷锁倏尔消失不见。
“诶,这就对了嘛!”萧衔蝉满意地抱胸站在他身旁,“明明心里在意得要死,看到剑就像看到老婆一样,觉得自己的剑术就是老子天下第一,表面却说什么拿不起剑,啧啧啧……拿不起哥,快请去排练吧。”
谢无柩试图压下翘起来的嘴角,嘴硬依旧:“你就不怕我真的断绝剑之一道,在你强迫之下,道心种魔,日后为非作歹,拉着九州一起死吗?”
“哟,你这是要黑化啊?”萧衔蝉笑着撞撞他的肩膀,眯起眼睛,猥琐兮兮道,“更刺激了。”
谢无柩终是没忍住,露出个不带任何含义的笑来。
对桃源村的人而言,山神庙会是个大日子,这天一大早,山脚下就聚集了一大堆村民。
人们虔诚地跪在地上,对着山上霞云般的结香树拜了三拜。
萧衔蝉站在水岸边的戏台上啧啧称奇:“好家伙,跟邪教现场似的。”
谢无柩了然道:“人在梦境中的行事受到自己经历与习惯的影响,这些村民如此虔诚,并非因为他们信仰山神。”
“你的意思是,他们有信仰的神明,在梦境中就变成了对山神的信仰?”金不禁问道。
谢无柩点点头:“九州大陆无人不祀天帝。”
村民们之所以对山神如此虔诚,是因为他们把现
实中自己对天帝的信仰带到梦境中了。
“天帝帝倒底是怎样的人,为什么九州如此崇敬祂呢?”秦含玉听几人说话,忍不住插嘴,在密州时,天帝仙寿节的热闹她是旁观过的。
谢无柩摇头:“我只知道天帝法力无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兴衰只在他一念之间。据说他为人公正,乃天道化身,他在俗世修行时与山海界的妖族育有一子,但是那孩子本性恶劣,于是他大义灭亲,亲手将其打入凡间,令其永不能再入天界。”
“天帝竟然有妻儿?”萧衔蝉惊讶极了,“不是说神仙不得有私情么?他的孩子被他大义灭亲了,那他的妻子呢?”
谢无柩道:“天后名为红罗莲,在山海界与天界开战时不知所踪,世人传言她自尽了,实则她因盗走轮回盘,被天兵天将追杀,最后死于乱兵之中。”
金不禁听得直摇头:“这么说天帝的老婆孩子都被他自个儿杀了?好家伙,这个天帝一定是个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秦含玉连连感叹:“以此可见,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萧衔蝉反驳道:“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啊,难道修无情道的只对妻子有情?他们怎么不杀父母证道,怎么不杀师尊、杀同门证道?那天帝杀妻杀子指不定有什么内情呢。”
秦含玉刚要附和师姐的话,忽然“嘶”了一声,原是盘在她头顶的小黑不知怎的,忽然发力,扯到她的头皮,几根黑油油的发丝被扯了下来。
“好你个小黑,想让我和你一样秃头是不是!”秦含玉捏着小黑的脖子把他拉下来,小黑缠着她的小臂,尖尖的脑袋看向另一边,假装没听到秦含玉的话。
萧衔蝉弹了弹小黑的脑袋,笑道:“这家伙越来越聪明了,也不知他的傻病好点没。”
花沸雪惋惜道:“小黑是好不了了,我检查过他的身体,灵根被齐根斩断,神魂不仅有走火入魔之相,甚至还缺少了一魂一魄。”
显而易见,如今小黑能稍微减退走火入魔已是极大的庆事。
也知小黑曾经历过什么,秦含玉慢慢摩挲小黑光华坚硬的鳞片。
五人一蛇坐在戏台子的边边,两腿垂下,晃来晃去,一边背台词一边聊天,顺带等候孟泽兰的信号。需得孟泽兰将玉蜉子诓到此,他们才好演戏。
金不禁拿着一卷剧本蹲到萧衔蝉身边,不放弃给自己加戏的机会:“妙妙,我还是觉得把玉蟾子塑造成玉蜉子从未谋面的父亲、身怀秘密、内心痛苦的形象比较好。”
“滚。”
“好嘞。”
直到傍晚,村民们祭祀完山神,三三两两撑着船来到戏台子前面的水域,催着开戏的人越来越多。
夕阳铺满整个桃源村,水杉树披光戴影,站得笔直,水面波光粼粼。
一朵淡黄的结香花乘风来到萧衔蝉面前,她眼睛一亮,打了个手势,金不禁见状,连忙举着一对铜镲敲了一下。
清脆的声音盖过大伙的催促声,金不禁清了清嗓子:“劳诸位乡邻久候,咱们今晚的戏,现在开场!”
戏台的幕布缓缓拉起,玉蜉子掌篙慢慢挤进人群,看戏的人多,故而此处的舟也多,一不留神,他的小舟就和另一艘碰撞在一起。
玉蜉子一看,那舟上的人是郁缠和一群短头发的男孩,不知为何,警惕从他的心底涌出,他几乎要转头拉着孟泽兰就跑——每次看到郁缠,他都有这种感觉,这次娘子就在他身边,这种警惕感爆涨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