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庆幸,很庆幸让苍梧七星去找她,后来瑶光来信,说她茶饭不思,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跪坐在檐廊下,三天三夜,谁都叫不醒她,那时隆冬,她又身中剧毒,孱弱不堪,无论如何都受不住。”想起往事,祭司紧紧攥着蛇头拐杖,黑蛇的蛇信似乎在动,“我那时是感谢你的,因为瑶光说,因为你,她终于有了些反应,至少不再心如死灰,即使那时,她仍旧不愿回到苍梧,但至少,她是安全的。”
灼灼日光照耀着千万年积雪的观星台,程策听着祭司的话,只觉得自己早已被冻僵,眨了眨眼,过分浓密的睫羽忽闪着,沉重的扑朔。
“前段时间,她为你回苍梧时,我便知道,她是在意你的,很在意很在意,所以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她会伤心的。”祭司重重的叹气,“本来在她梦见火凤浴火重生,得知神迹秘密的时候才能被称之为真真正正的神迹主,但是我们都太在意她,以至于明诛至今不知,神迹到底赐予她什么,我们喊她主上,希望苍梧子民的赤诚能够唤醒她的良知。”
“但我们错了,她对苍梧,委实没有多少感情。”
李明诛对苍梧,能够多少感情呢?
幼时在李家,李渠对她漠不关心,岑瑜一心稳固地位对她不管不顾,家中女婢小厮也都看人下菜碟,见她不受宠便不尊重,索性李明诛并不在意这些,她的生活单调无趣,每日除了李家就是学宫,学宫中大都是五大家族的世家子弟,有人因为她的漂亮而试图接近她,后来因为李明诛实在无趣而厌烦,她在学宫也只有受人奴役的份儿。
匆匆十二载,她游离于苍梧边缘,若即若离,一朝身份明了,她想到的,只有脱离苍梧。
这个地方带给她的,似乎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她命里多磨难,我推演多年也只堪堪得知与红莲有关。”祭司转过身来,背后苍穹湛蓝而深远,“红莲教主,是你父亲吧?”
程策身体猛地一顿。
“不必紧张,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感慨,你们一家三口,当真是将我苍梧之主折磨的够呛。”
他自嘲的干笑两声,呕哑嘲哳难为听。
“我、我没有要折磨她……”
程策睫羽忽闪的下意识躲开祭司望过来的视线。
他不知道祭司今年年岁如何,但他感受得到,那双眼睛经历过多年风雪摧折,见识过无数生死离别愁,爱恨欢喜忧,以至于看着他时,总带着审视和不当回事。
在他眼中,程策只能算是李明诛跌跌撞撞奔向神迹的小波澜,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只能泛起微弱的波澜,不久就会重回平静。
“我本意不想让你难堪,只是这些,明诛不说,不在意,总有人为她在意,这本与你无关,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牵扯到你实在不应该,但是明诛是特殊的,我有必要跟你聊聊这些积攒于我心头的话。”祭司扯出笑来,皮肤枯老,眼角堆砌起层层皱纹,笑意隐藏在混沌的眼后。
“这些年,没人听我说这些,你算是第一个,不要害怕,我没有怨你的意思,你我都希望明诛好点,再好一点,不是吗?”
祭司动起来,拄着拐杖一步步的朝着程策走来,“走吧,走吧,明诛在外面等你,都要等烦了,接受五大家主和我的赐福,以后你就是明诛的人了,只能属于她一个人,不能有二心,知道吗?”祭司笑呵呵的看着程策,这时候没了平日的庄严,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程策脸色依旧苍白,他低垂眼睫看着眼前态度缓和的祭司,呼吸轻缓,过了很久才眨眨眼,慢慢的试着扯出笑来。
“我爱她,自然不会有二心,这里确实很冷,祭司大人,我们回去吧,我猜,再不回去,明诛就要提着剑找我们了。”他声音很轻很轻,似乎下一秒就要飞走。
“明诛一向沉稳,不会这般莽撞,不用担心。”祭司笑呵呵的拉着程策的胳膊往回走。
雪光映天,满地碎琼乱玉折射出刺眼的耀光,程策冻的手脚麻木,毫无知觉,被祭司拉着走是也是大脑混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他花了些时间才说服自己,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过分修长的睫毛扑闪着,他鼻尖泛红,唇色嫣然,轻轻上扬唇角,尽力勾勒出轻松的笑来。
踩在满地霜雪上,感受到雪被踩实的触感,程策才找回些真实。
他们排斥他,装作接受他,怜悯他,又高高在上,可是这又如何呢?
程策想着想着,笑容终于带上些真情实感。
厌恶他又能怎样,看不惯他又能怎样,李明诛爱他,这就够了,他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他,启楚万人唾骂,千夫所指,他都不在意,只要李明诛对他一心一意,情深义重,这就够了。
程策琥珀色的眼眸清澈纯良,他无辜的眨了眨眼,笑靥如花的侧眸看身后古老沉寂的观星台。
日日夜夜为李明诛祈福,熬干了自己的生命,到头来,还是留不住李明诛。
他挑挑眉,舔了舔被凛冽寒风吹的冰冷的唇瓣,笑着跟着祭司推开木门。
“主上!主上!不要!祭司来了!祭司来了!”
刚推开木门,顾崖着急忙慌的声音立刻传入祭司与程策耳中,祭司抓着程策胳膊的手一顿。
李明诛眉眼蒙上一层薄霜,冷的可怕,手执太衍想过来,李渠手中也执剑挡在李明诛面前,眼底是熊熊燃烧的怒火,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顾崖跟江蝉吓的赶忙一个拉着李渠一个求着李明诛。
二人之间的硝烟味弥漫着,宋舟砚抱着狐裘娇滴滴的躲在唯一能照到一丝阳光的地方取暖,只是看戏一样的幸灾乐祸。
“主上,上呀上呀。”添油加醋,实在惹人生气。
“宋家主!不要乱闹!”顾崖抽空冲着宋舟砚喊了一声。
“滚开。”李明诛眉眼冰冷,在看到程策出现后顿了顿,握着太衍的力气小了些。
她等了很久,内心烦的不行,见宋舟砚几人出来,却没有祭司跟程策的身影,事情显而易见,顾崖劝她再等等,结果等了会儿她就坐不住了,拿着太衍就准备去找程策,李渠见她执剑便觉得她不尊重祭司,也执剑同她对峙,二人之间就这样快打起来了。
“明诛,你干嘛呀?”程策站在祭司身后,背着光,脸上的神情看不大真切,但是那如青草初雪般干净的笑声传来,不自觉的抚平了李明诛心头的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