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老太医喋喋不休说了什么,谢清鹤并未听清。
他转而去看地上散落的锦裙。
怕沈鸢想不开,寝殿并没有留下剪子,连金步摇和珠钗都被收走。
谢清鹤不知沈鸢是如何背着宫人,一个人躲在寝殿悄悄撕开锦裙,而后又将丝帛一片接着一片绑在一处,直至悬在横梁上。
明宜自缢那会,沈鸢吓得连声音也发不出。
而如今,悬在横梁上的人却成了沈鸢。
她是那样淡定自若为自己安排好了东西,甚至在此之前,沈鸢并未在谢清鹤面前露过半点马脚。
梅花式圆几倒落在地,正好压住了一张小小的剪纸。
那是谢清鹤让人送来的仙鹤。
怕沈鸢见不得红色,谢清鹤还将红色的剪纸染成月白色。
而如今,那只仙鹤就那样轻飘飘被沈鸢丢在地上,弃之如敝履。
沈鸢再也不会满心欢喜望着谢清鹤,再也不会弯着一双如月眼睛,笑着央求谢清鹤为她剪仙鹤,再小心翼翼将仙鹤装在香囊,贴身带着。
又或许,沈鸢笑着朝向的人,从来都不是谢清鹤。
她一直、一直都将他错认成苏亦瑾,错认成她的救命恩人。
沈鸢对谢清鹤流露出的所有善意和好感,都是因为她认错了人。
谢清鹤从来都不曾被沈鸢真正喜欢过。
他自以为的赢家,从来都是自欺欺人。
沈鸢还没醒,脖颈上勒出的红痕狰狞可怖,青紫交加。
谢清鹤垂眸,目光一点点在沈鸢纤细的脖颈上掠过。
沈鸢身子消瘦,轻薄如纸。
白净的脖颈落在谢清鹤眼中,如江边垂金的柳丝,纤瘦细弱。
窗外不知何时响起了礼炮声,万紫千红涌上夜幕。谢清鹤转首往窗外望去,夜色中花团锦簇,如千万簇梨花在空中绽放。
斑驳光影照亮了半座皇城,独独照不进棠梨宫。
殿中静悄悄,不闻人声,不见笑语。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沈鸢缓慢睁开双眼。
她还是醒了,还是没能如愿离开人世。
转首侧目,不偏不倚撞上谢清鹤的视线。
沈鸢眼皮颤动,双唇张合,一只手抬到半空,像是有什么急不可待的事要和谢清鹤说。
什么事这么着急呢。
不外
乎是替宫人开脱,怕谢清鹤怪罪宫人。
又或是怕谢清鹤迁怒太医,迁怒沈殊。
沈鸢连宫人都想到了,却独独不会想到谢清鹤,不会想他步入寝殿那一刻的心慌意乱,不会想到他看见沈鸢自缢一幕的心口骤停。
沈鸢张了张唇,双眼错愕。
谢清鹤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太医说你伤到了喉咙,这两日都说不了话。”
沈鸢瞪圆双目,又想让宫人去取纸笔。
谢清鹤眉眼倦怠,按住了沈鸢抬在半空的手:“你想说这事和宫人无关。”
几乎是笃定的语气,没有半点迟疑。
沈鸢怔怔凝望着谢清鹤,须臾,她缓慢点了点头。
谢清鹤轻哂:“……那我呢?”
他起身,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沈鸢,“那我呢,你有想过我没有?”
他是听到沈鸢收下自己送的仙鹤,这才临时起兴回棠梨宫。
谢清鹤不敢想自己若是没有临时起意,没有鬼使神差想回棠梨宫看一眼沈鸢,待他从夜宴上离开,是不是推门就能看见沈鸢悬在横梁上的冰冷尸首。
沈鸢茫然无措眨动眼睛,不知谢清鹤的怒气是从何而来。
她不信谢清鹤会为自己的离开而难过,以前他那样紧张自己,不过是因为沈鸢怀了他的孩子。
如今沈鸢什么也没有,她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可让谢清鹤惦记的,谢清鹤又怎会在乎她的死活。
又或是,他只是在恼怒自己一直攥在手中的纸鸢,忽然断了线,不受他的控制。
沈鸢唇角挽起几分讥诮。
谢清鹤垂眼低眉,声音透着说不尽的沙哑生涩。
“沈鸢,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想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