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一把年纪,难道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吗?她只是把儿子那边看得比女儿重罢了,为了儿子,她要把女儿豁出去了。
林书蓉很清醒,母亲对自己的疼爱不假,天下母亲,十月怀胎,没有不爱儿女的,但爹娘对她的疼爱,更多是她凭本事自己挣来的。她从小掐尖要强,努力念书、工作,一步步赢得父母对自己的尊重,而大哥那边,根本不需要费这些功夫,他们男的一生下来,就能自动获得父母毫无保留的爱。
男孩可以轻松获取父母最无私的爱与奉献,而女孩儿们想要获得同等的待遇,是要自己拼了命挣的。不,就算女儿拼尽了全力,真到要抉择的时候,也是被舍弃掉的那个。这样权衡利弊、充满算计的爱,林书蓉宁愿不要!
王爱仙下午这当众的一巴掌,真的让林书蓉万念俱灰了。
二嫂和侄女在县城找工作的事,林书蓉都强忍着不开口不想欠方和平的,凭什么妈给了她一巴掌,还要她去让方和平家里保释出大嫂和林庆辉?
大嫂为人刻薄又小心眼,平时没少眼红妈疼自己,妈给自己塞点零花钱都要偷偷摸摸的,怕被大嫂知道。林书蓉好恨,妈这回也是好狠,任由大嫂和大姐背地里算计她,不仅不护着她,还真听进去她们的撺掇,要拉着她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乔春锦劝慰妹子也不要真伤心欲绝,事情还没到那份上,妹子向来有主见,这不是没真受要挟把事情闹去方家面前么?至于在单位失了颜面,乔春锦抬高了喉咙,直言道:谁家没点狗屁倒灶的事儿,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只要自己工作上认真严谨,自身业务水平过硬,以后提拔干部,领导还是会公平考量的。
乔春锦劝人是很有一套章法的,这么一通捋下来,林书蓉哭也哭了,心里的委屈也发泄出来了,心里好受多了。
林夏青很少在她们姑嫂面前插话,因为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母亲乔春锦可以比自己还能说会道。
平时不声不响的人,肚子里头的货,一点儿不比活了两辈子的自己少。乔春锦也是一个挺通透的人,说话时思路清晰、慢条斯理,讲的那些道理针针见血、偏僻入理,这么一个心地善良,愿意为他人考量的大美人,居然被原身的瞎爹晾在一边,还一晾就是二十年,林夏青不得不大呸一声,真是不识货!
林夏青刚刚的焦点一直放在林书蓉身上,眼下林书蓉不哭了,她收回视线,才发现,原来母亲的脸上也有着和小姑子同病相怜的难过。
林夏青看不真切,定睛又看了看那表情,咦?小姑姑心底里最大的委屈,是因为母亲重男轻女而抛弃了她,妈这郁闷且不懑的表情……怎么也是这个原因吗?
原身关于姥姥家的记忆很模糊,隐约的印象,只知道姥姥姥爷是很单纯的农户人家,成分根红苗正的贫农,他们年纪很大才生了母亲,没等母亲长成就都过世了。母亲是老来子,又是独女,按理说老两口生前应该将女儿视作掌上明珠,疼爱还来不及。
那妈这一脸遭遇不公的受伤表情是……?
林夏青没来得及过多深想这个疑惑,病房的大门就被什么人猛地推开。
方和平冒冒失失地跑进来,全然没了第一回上门时的端庄与克制,他神情焦灼,肢体因为内心慌乱而过度紧张,原本的推门动作失了力道,变成像土匪砸门而入,这回彻底成了一个慌手慌脚的毛脚女婿。
门不意外地砸去墙上,发出巨大的一声——“砰”。
方和平脸上写满尴尬,不自觉挠挠后脑勺,像个在长辈面前犯了错的孩子,不好意思地巴巴望着乔春锦:“二嫂,不好意思,不请自来,打扰了。”
林书蓉被男友惊掉下巴,直呼:“你怎么来了?”
方和平气喘吁吁跑了好几个地方,这会儿终于见到人,心里踏实了,嘿嘿一笑说:“你忘了,今晚我们要一起去看电影。”
林书蓉恍然大悟,她只顾着自己伤心,忘掉他们的约会了,于是满是歉疚地道:“对不起,我给忙忘了。”
不过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林书蓉一阵心惊,男友肯定是等到电影放映的点,见她还没出现,就直接上她宿舍或者单位去找了。
那白天妈和大姐去单位闹的事儿……他是不是都知道了?
单位那些八卦的女同事,分门别派斗得厉害,全都是这一堆看另一堆不顺眼,那一堆又瞧不上这一堆。林书蓉不喜欢拉帮结派,哪一个阵营她都没加入,她这样的性子最吃亏,也最得罪人,单位就没几个女同事看她顺眼,明里暗里都讥讽她假清高。特别是方和平经常骑着大二八去单位门口接她,他手上一块上海牌的钢表,都招那些人的嫉妒,她们暗暗嘲笑说林书蓉不是很清高吗,怎么还找了个那么有钱的男朋友?就知道她在单位是假清高,平时那副洁身自好的高傲做派,不知道假惺惺地做给谁看!
今晚轮到林书蓉同一个办公室爱阴阳怪气的女同事值班,林书蓉不敢想象,女同事会怎么跟方和平描述,下午她家里人是怎么在单位撒泼打滚、惹人笑话的。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林书蓉这会儿却打算破罐子破摔,她忽然觉得早点儿让方和平知道她家里头都是些什么货色也挺好,她是个坦率的性子,没必要替谁遮遮掩掩,他如果介意,嫌她的至亲们上不了台面,正好两人就这样吹了,谁也不算耽误谁。
方和平脸上温笑着,两只手因为上门忘带礼物而怎么搁都不对劲,只能一直捂在身前,不好意思地搓啊搓。
林书蓉喊他先走,今晚她不看电影了。
方和平像尊石像,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书蓉瞪大眼睛,他怎么还不走?她心里很苦,今天闹的笑话已经够多了,他还要往这些难堪上添柴加砖吗?
当局者迷,局中人是看不明白真心的。
乔春锦看了一眼已经傻掉完全不知所措的方和平,又看了看一脸懊恼要发作的小姑子,真是一个痴情郎呆子和一个盲眼女傻子,乔春锦无奈摇摇头,但笑不语。
她拍了拍小姑子的肩头,跟她说:“人都来了,接你呢,你还不快跟人走。”
林书蓉别扭道:“说了不想看电影,再说,都这个点了,电影都差不多要结束了。”
方和平急道:“电影看不成,咱们去吃宵夜,前两天你不是想吃鸡汤煨馄饨吗?”他觉得女友这么伤心,哭得跟只小花猫儿似的,晚上肯定没顾得上吃饭,担忧地说:“你老是不按点儿吃饭,一会儿胃炎又该犯了。”
诶哟喂,林夏青快被这对小情侣给酸死了,帮腔轰人道:“快八点了,护士马上要开始查房赶人,小姑,你再不走,晚上就要在医院打地铺,病房里闲置的草席是有一张,可我们没有多余的被子招待你啊。”
林书蓉听到侄女居然在边上帮方和平拱火,突然想起来自己今晚来医院的另一桩正事儿,眼睛一眯,低头往皮包里翻出一本笔记本,甩了出来,平地一声雷般道:“鬼丫头,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你先忙活你自己的事儿吧!”
林书蓉翻开笔记本,指着上面麻麻密密的一页道:“都给你列明白了,从这会儿开始,你按照上面的学习计划认真学,明年六月,你去参加高考。”
林夏青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什么?小姑姑让她去参加高考!
林书蓉娓娓道来:“你别慌,我替你打听好门路了,上个月高考刚过,市里的复读学校暑假还在招生,县里其实也有复读学校,但毕竟师资力量和市里差一大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你这回直接上市里复读。”
不仅林夏青被林书蓉的宏图大志吓了一跳,乔春锦也吓坏了。
让女儿参加高考?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女儿初一就辍学了,落下这么多年的功课,人家正儿八经的高三生参加高考,都没几个考上的,让女儿一个初中文凭都没有的人,去和那些饱学诗书的高中生,还有社会上藏龙卧虎的有学之士一起参与高考竞争,结局可想而知,未免败得也太惨烈了一些。
这是一件几乎零希望的事,乔春锦不愿意女儿去吃这样无望的苦头。当年小姑子考上大学,乔春锦跟着一起开心之余,也曾遗憾过自己没本事把女儿供到高中,是她的软弱与退让,让女儿的精神遭受了无法恢复的伤害,以致于女儿早早辍学,高考无望。
小姑子的心是好的,她自己日子过好了,就无私分享那条她曾经走过,且成功了的道路。高考于小姑子而言,是人生的扭转点,高考过后,她的大学生身份,令她在家里的地位扶摇直上。
在自古女子不可以上桌吃饭的青河村,小姑子靠自己会念书的本事,打破了性别歧视,成为青河村第一个上桌吃饭的女孩儿。现在,她工作安稳,还找到了如意郎君,成了青河村女孩儿们的模范样本,她要把成功的经验亲自传授给只有十九岁的侄女。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衷心希望侄女未来的日子,也和她一样,充分感受、享受到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的含金量。
林书蓉做事向来周全,这一次的筹划是为侄女读书铺路,她更是倾尽心血做的很详备:“参加高考要先通过预考,小夏念书那会儿看得出来理科好,考理科的话,除了要考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政治,还要多考一门生物。七门功课,满分是710分,统统下狠功夫学肯定不现实,只能根据小夏的摸底考,针对性地制定复习策略,抓大放小,能争取的科目和分值稳扎稳打必须拿下,那些太难太偏的题,大多数人都不会,小夏底子薄弱,干脆直接舍弃掉弃车保帅,把这一份精力投去可以短期内高效提分的科目上,把时间花在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