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青愣在那里,高考,多么遥远的事啊,上辈子参加高考,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林夏青当初也是从小山村里考出来的,这辈子林书蓉走过的路,林夏青上辈子也走过,她忽然和林书蓉此时的决心感同身受了,她们都是那批曾经享受过高考恩惠的女孩儿啊!
她很感谢年少时没走歪路的自己,就算日子再不如意,也始终保持头脑清醒,一直认真念书,最后考出了那个贫穷落后的地方,挣脱了刻薄寡待的亲戚。上了大学,她就再也没回去过那个噩梦一舨的家乡。
日子好像从考上大学开始,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正应了那句轻舟已过万重山,年少时的贫穷、自卑、可怜,渐渐全被林夏青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其实念书对于林夏青来说没那么难,她的成绩一向很好,别人都说十年寒窗苦读,林夏青却是完全享受学习的,成绩为她带来的荣耀与光环,可以很好掩藏那些躲在她阴暗面的贫穷、缺爱与可怜,她似乎并没有费很大的劲,就考上了一个很好的大学。
而毕业后,她秉持底层人民一切向钱看的生存准则,理所当然进了一家当时给薪最高的民企,开启了她一步步成为高级打工人的打拼生涯。
比起人人畏难的学习,年少时的林夏青,最恐惧难捱的是家中叔叔婶婶的刻薄。
父母过世,族中话事人自然而然把抚养林夏青的工作分配给了她的叔叔婶婶。
叔叔婶婶在人前扮演一双慈爱的长辈角色,人后把林夏青当作家里没有尊严的佣人,父母留给林夏青的房子和田地,他们夫妻霸着,租给别人,租金并不用在养育林夏青身上,学校一放寒暑假,他们就要撵林夏青去镇上给早餐店洗碗做童工,自己去挣下学期的学费。
他们还很坏,坏到骨头缝里去,林夏青假期打工结束,他们两口子会用心歹毒地去套早餐店老板娘的话,套出来店里最后一共给林夏青结了多少工资。回到家后,关起门来,露出可怖的爪牙,他们让林夏青交出扣除学费的剩余部分,美其名约上交她在那个家的伙食费。一个假期结束,林夏青洗碗洗破一双手,兜里却不允许剩下半个子儿,要是被叔叔婶婶发现她私藏了钱,那就有好一顿皮带鞭子等着她。
那些年寄人篱下,林夏青像只可怜虫一样过活,回想起来全都是窒息式的日子,而学习则成了那些黯淡日子里唯一的光。
学校里的她,和在家中受尽欺凌的孤女判形象若两人,她喜欢把那些对手远远甩在身后,去追逐立于巅峰不败的快感。叔叔婶婶不喜欢她学习那么好,他们认为她应该早早辍学去为这个家打工,或者早点嫁人换一笔不菲的彩礼,给这个破烂老旧的家重新盖起一幢三层的小高楼。至于培养她读书,他们绝不会在她身上多浪费半毛钱。
林夏青的骨头很倔,他们不想让她读书,她偏不,她绝不让他们得逞。学习对于林夏青来说,真是那段时光里,一件最自然而轻松的事情了。她的考试成绩降维式地把对手们甩在身后,校长找到想让她辍学的叔叔婶婶,话里话外让他们要长点良心,村里出现一个名牌大学生的苗子可不容易,他们可千万不能作孽把这个苗子给掐死。
林夏青好像突然找回了一点儿当年的感觉,她不应该害怕高考,而是应该享受高考、感激高考!
林书蓉激情飞扬地解说着鲁省今年高考的考情,这些都是她这段日子费尽心思跟母校老师打听来的。
方和平在一旁点头如捣蒜,他也很惊讶女友心底里这么盼望侄女去考大学,她那股为了高考而不顾一切的冲劲儿,仿佛明年参加高考的是她本人。
女友为了打听到这几年的高考重点,七门科目啊!一门都不落,跑去和母校的老师一门门虚心请教,那股执着,令方和平深深折服。他不禁感慨,难怪女友当初能考上京城的名牌大学,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
乔春锦脸上表情却不容乐观,女儿的底子有多少,她太清楚了,高考,没戏的。
小姑子这么斗志激昂,她真是不好意思当场扫她的兴。
而且小姑子这回看样子,真是铁了心下血本了,居然说女儿上市里的复读费,她已经把手头的钱全部提前拢好,算下来完全够支撑女儿复读好几年。言下之意,小姑子已经做好打长期仗的准备,不管几年,她都要把侄女供成像她一样的大学生。
乔春锦好为难,明知是徒劳无功,但似乎也有点儿被小姑子的激情与决心所打动。
林书蓉劝得口干舌燥:“嫂子,我看小夏倒没你这么犹豫不决,你在担心什么?钱有了,学校也联系好了,资格手续也都弄齐了,只要你点头,明天我就正式向市里的复读学校递交报名表。”
乔春锦眼睛望向女儿,她能替女儿做什么主,作为一名母亲,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孩子无论做什么,在背后默默支持就好了。
全病房,似乎都在等一个答案。
林夏青跳下床沿,脸色平静地说:“高考我可以试试,但我不保证第一关摸底考能不能过。”
第23章二更合一
晋扬的性格不太八卦,但方和平从病房里出来抽了根烟,发现他在走廊上的长椅坐着,干脆和他过来一起坐,晋扬从方和平的嘴里,听到了一些关于林夏青的事情。
方和平告诉他,林书蓉正在全力劝说林夏青参加明年的高考。
方和平还说,你是京城的,没准以后,我侄女会考到京城去,真去了的话,以后要多照料啊。
方和平的话,在晋扬的心湖里投掷下一颗石子,竟泛起一层接一层的涟漪。
他的第一反应:林夏青能考去京城太好了,他就能像现在这样,天天见到她,他会请她去自己的秘密基地小房子里去,那里有好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风干石化的俄罗斯大列巴组合成的奇异挂画、俄皇宫里藏满玄秘暗格的写字台、从落难俄罗斯贵族家中墙壁原装一整块儿卸下来的壁炉、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一台上百年的钢琴、可以烘面包的银炉……林夏青肯定会喜欢的,她能在里头玩儿的很好,那里会由他的一人秘密基地,变成他们两个人的游乐场。
医院病房的设施实在太过贫瘠了,失去金属把手的简陋壁柜、三张硬邦邦的钢板床、三只惨白的床头柜、一只患上老年病的天花板吊扇,这里贫瘠到不能完全支撑起他们的友谊。
晋扬相信,只要林夏青以后能考去京城,他在他那个小屋子,他们就*能继续大大发展他们之间的友谊。
方和平指间的烟灰掉落在晋扬缠满纱布的脚上,烟嗓成熟而嘶哑:“你这腿,伤了有段时间了吧?听说你家里人来过了,怎么没带你一起回京城去?”
这是成年男人之间的对话,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玩什么聊斋,晋扬笑得痞赖且坦白:“一个成年人想去哪儿,想呆在哪儿,应当拥有完全自由的权利。”
方和平略比晋扬年长了些,笑了一嗓子,搭了搭他的肩,“书蓉的侄女,也就是我亲侄女,她复读的事儿,我一定办的漂漂亮亮。听二嫂说,你也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书蓉给小夏联系了一个市里的复读学校,月底之前要参加一个摸底考试,考上了才能进去,你看着点儿办啊。”
晋扬一算时间,离那考试竟只有半个月了,方和平这话的意思,是让他多盯着点儿林夏青的功课。
“她是文科还是理科?”
“理科。”
晋扬微一思忖,“生物我不太行,上学时候生物老师最爱告我的状,我高考那年就这一门拉了后腿。”
方和平自己学习不行,这种时候倒挺会指派人:“想什么呢你,一门生物而已,不还有其他六门吗!”
方和平突然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对,他怎么对晋扬颐指气使的,活像自家侄女这棵好白菜已经被晋扬给拱了,那么恨呢!
县里高层圈最近最炸开锅,谁不知道卢副县长家里踢到铁板,惹上了晋扬这个大麻烦。方和平听父亲提起过,晋扬父亲的级别高到吓人,不光是晋扬的父亲,他家里头那些亲戚,随便单拎出来一个,整个鲁省都要跟着震一震。
方和平平时吊儿郎当,但遇上正事从不和稀泥,按理说,晋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身份,他应该把皮绷紧了十分忌惮。
但他把头颅一转,视线对上晋扬,又觉得这人也就这样儿了,自家侄女就能把他收拾得妥妥当当服服帖帖,他连头发都是自家侄女理的,这样一点儿不讲究的人,猫羔子似的,又有什么可傲呢?
平易近人也好,缺心眼也罢,晋扬总归是一个不错的人,没那些不好的纨绔习气,是个把人当人的人,方和平愿意和他交心地说话。
方和平贱嗖嗖地:“我侄女儿好看吧?侄儿像姑,随我媳妇儿,俊呐。小夏估计也就一年低调不太招人眼儿了,等明年高考一考,摇身一变成了大学生,到时候林家的门槛都要被那些上门提亲的人踏破。农村人嘛,说亲都早,书蓉那会儿考上大学就是这样,那些狼人恨不得自己先下手为强,一个个媒婆就跟看门狗栓在她家门口似的。”
方和平蔫坏蔫坏的,搁这儿刺激晋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