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扬得意笑笑:“幸亏我没去教书,忒误人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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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谁推开了。
晋扬刚把两只枕头叠成小山,准备舒舒服服把腰窝在上头看书,他的心肠很软的,料定是林夏青前脚刚出门,后脚就发现自己忘带了什么东西,一点儿也不打算挖苦她,笑吟吟地合上书,等看清进来的人是谁,晋扬脸上的笑容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郝赛芸督促晋扬下床复健,手里捧着一瓶外形有点儿眼熟的玻璃罐子,里头装的是炒出白霜的冬瓜糖。
郝赛芸拧开罐子,把瓶子递到晋扬面前,“要不要尝尝?我家保姆新渍的冬瓜糖,冬瓜是我家乡下亲戚种的,每年头一茬的冬瓜最好吃。”
这个亲戚其实就是郝赛芸的大舅,郝赛芸一直很喜欢乡下性格踏实的大舅,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晋扬面前,她却不能坦然地喊出这个人就是她的大舅,而是改称为“亲戚”。她叫的这么生分,就像她和她的大舅是完全劈开的两个人,身上不曾流淌着一样的血脉。
“谢谢,我刚吃过早饭,还喝了红茶清了口,这会儿不太想吃糖。”
晋扬端详着玻璃罐子,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郝赛芸没有过多勉强,而是低头嗅了嗅罐子里的味道,有点儿无奈地道:“我家保姆最近迷上了一种路边摊卖的臭酱,连着我妈也跟着一起上头,家里连着好几天都做臭酱蒸鱼、臭酱蒸排骨、臭酱蒸老豆腐,这罐子就是原来用来装臭酱的,早上出门我让保姆帮我装点儿糖冬瓜带来医院,谁知道她是用这罐子装的,想来冬瓜糖多少被那臭酱沁了点儿气味。”
晋扬总算破案了,这玻璃瓶原来是出自林夏青之手,她专门跟玻璃厂的人订的。
“臭酱真这么好吃吗?”晋扬挺怀疑的,因为方和平还跟他漏了个天机,林夏青第一回卖臭酱那天,是方和平招呼亲戚朋友帮忙一扫而空的,为此,方和平欠了不少人情,谁知这几天,那些人差不多把臭酱吃空了,还来问方和平,这臭酱下回开卖是什么时候,几日不吃,还怪想这一口的。
晋扬是打死不吃这种看起来就黑黢黢的怪玩意的,但架不住方和平和郝赛芸这么一说,便很好奇,那么臭的味道,吃起来究竟是什么口感,真的像众人说的那般美味吗?
郝赛芸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其实也挺迷恋那味道,矜持道:“味道还成吧,我夹了几筷子,算是挺入口的。”
晋扬的关注点总是奇奇怪怪的,她请他吃冬瓜糖,他问她装罐子的臭酱;她穿着清新美丽无比的连身裙在他面前自信飞扬,他却一点儿不关心裙中的芯子,只问她这裙子是什么材质、哪里产的。
她跟晋扬,似乎总是搭不上号。
冬瓜糖原本打算下午查房的时候才拿来的,可她在一楼花坛那里看见林夏青挎着背包出门去了,想着林夏青不在,她和晋扬两个人说话自在,便提早上病房巡房。
小的不在,老的还在,林夏青的妈也挺碍眼,不过老的一向不怎么说话的,郝赛芸查房的时候,惯来把老的当背景板,虽然这块板稍微煞点儿风景,但至少不会过多吸引晋扬的注意力。
郝赛芸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套俄罗斯白瓷茶杯,便借着由头坐下来欣赏。
晋扬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高考考的是理科吗?”
文科类也有能报医学专业的,晋扬摸不太准郝赛芸当初是不是报的理科高考。
郝赛芸把玩瓷杯:“是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晋扬:“你是两年前参加的高考吧?”
郝赛芸心突突地跳,不知道晋扬为什么向她问这些,他是在进一步了解她吗?
“对,82年的高考,我被分到县一中去考,按理说六月初还没到最热的时候,但那一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天气热得跟只煤炉子似的,不仅热,还特别闷,闷到我都想伸手朝眼前的空气拧出一把水来,一场考试下来,我的短袖衬衫全湿透了。”
晋扬好像又没在听她说话的重点了,神游般穿插了一句:“那你当年的高考复习资料和辅导书还在吗?”
可能觉得希望不大,谁高考完还留着那些折磨人的书,那些磨人精一样的书,下场往往是:不是被亲戚家好学的孩子讨走,就是送给了学校里的师弟师妹们。
晋扬又改口说:“有一两门也行。”
郝赛芸想了想,“有些已经送了人,有些应该还在的,我记得我家保姆应该把这些用不上的书全都十字捆成了一扎,回头翻翻,应该还能找到几门。”
“你借书干嘛?”她又问。
这回回答郝赛芸的,不是晋扬,而是隔壁床的乔春锦,乔春锦替女儿拒绝了晋扬的好意,微笑道:“是我家夏儿要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晋扬这孩子帮忙跟你借书呢。不过夏儿已经出门买书了,让她自己挑吧。”
郝赛芸心里不太舒服,一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农妇,除了脸长得好看点不像乡下出身,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当年她可是县城一堆考生里,唯九个考上大学的其中一个,并且成绩排名在中上游,她的那些学习资料,那会儿学妹们可是抢破头的,不像乔春锦这样没眼光的农妇,居然说什么林夏青自己会挑。
郝赛芸自己是不屑于背地里打听别人隐私的,架不住郝夫人如饥似渴地盯准晋扬,要定了这东床快婿。
郝夫人早把晋扬住院的事情打听了遍,就连同病房的林夏青什么出身、什么学历,郝赛芸也早就从母亲口中得知,林夏青不过是初中没毕业的半文盲水平,跟她这样正儿八经上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法比。
郝夫人知道和晋扬同一间病房的是一对乡下母女,便稍微留了个心眼,送上门来的金龟婿,可不能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给截胡,于是就在郝院长身边吹枕头风,打听出来只是一对乡下来的穷母女,想来是没什么见识,气质与长相也不怎么的,便也高枕无忧,全然不放在眼里了。
谁知郝院长这死人话只说一半,翻个身卷了卷被子,迷迷糊糊道:跟一对儿姐妹花似的,根本不像母女。
郝夫人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老夫老妻的,屁股一撅,就知道他□□里放的什么屁。
郝院长居然说那寡妇一点儿不显老,跟她闺女一双姐妹似的,这话不明摆着那寡妇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吗?郝夫人心头的醋海一下被掀翻。
罢了,这是相女婿,不是相官人,老的姑且不论,那小的呢?万一小的随了老的,长得也如花似玉呢?漂亮的女孩儿随便往哪一站都是一道风景,逼仄无趣的病房太需要这种旷心的风景了,实在令人不得不提防。
郝夫人搁被窝里踢了一脚郝院长的屁股,抬上火力,可算把人给彻底打听出来了。
原来不仅老的风韵犹存,小的那个更是青出于蓝,郝夫人登时觉得大事不妙。
这对母女就是摆在晋扬身边的两只狐狸精,郝夫人太不放心了,天底下哪有男人不贪嘴儿啊?那晋扬再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这送到嘴边的肥肉,还能不红鸾星动?就像她和郝院长当初一样,郝院长固然已有一个异地的大学生女友,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敌不过她的二两小蛮腰日日在郝院长的四只眼面前晃悠,没二个月功夫,郝院长便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之下。
女儿太傻了,读书读得有匠气没匪气,好男人是市场上的尖货,一出摊子就没了,全凭各人本事挤到队伍前头去抢,像她这样每天斯斯文文去给人查个房、复复健,猴年马月才能将男人盘上手。穿衣打扮也是,那些艳的俏的颜色一概不穿,成天喜欢穿那些素到不能再素的连身裙,郝夫人被她气个半死,直言道:你这副鬼样子,不像去钓夫婿,像是老修女去传经布道,哪个男人看了会有兴致?
郝赛芸只觉得母亲庸俗不堪,她年轻时那泼辣大胆的一套对父亲或许有用,但对晋扬,估计只会把人吓跑。良家女子出身,有才学有样貌,偏偏去学什么风尘女子做派,这不是自甘堕落吗?真不知道父亲当初是怎么瞧上母亲的,难怪现在日子过得痛苦不堪。
郝赛芸也有点儿轻鄙林夏青居然要参加明年的高考,一个初中都只念过一年的盲流,痴心妄想凭*着高考鲤鱼跃龙门,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到时候只怕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郝赛芸笃定,林夏青一定是被晋扬身上的光芒给臊得相形见绌了,所以才会动了靠高考改命的心思,妄图以此配得上晋扬。此女心机深沉,太不自量力,也太异想天开,摆明了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晋扬心思单纯,已经为心机女的演技所折服,居然真着了她的道,还帮忙给她借复习资料。
穷生奸计,靠手段得来的男人,长久得了几时?也不怕咽根鱼刺下去,到时候过着吞针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