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展会内有人陆续拆台子撤展,林夏青觉得是时候出手了。
“你们这儿有丝巾卖吗?”
准备收拾展品的采荷厂职工,闻声抬头看了林夏青一眼。
林夏青从对方眼神中燃起希望又迅速熄灭下去的火苗解读出来:他们对她不信任,觉得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丫头片子长相太嫩,应该带不来什么大生意。
唐米苏觉得他们不搭理人,刚想上前理论一番,被林夏青拦了下来。
林夏青笑得十分温和,语气不卑不亢,演技这时候早已经在心里酝酿的炉火纯青。
她笑盈盈地开口说:“我是青市海青服装贸易有限公司配饰部的经理,这次应邀参展来杭城采购丝巾,你们厂子的丝巾花样和我们出口美国欧洲的唐装风格挺搭,想向你们采购一批丝巾回去搭配试试,看看能不能打开老外那边的销路。不过我不知道你们的丝巾合不合老外的胃口,我能先一次性拿个两百条回去试试吗?正好下星期青市港口有我们四五只集装箱要出海,我可以让驻派纽约的同事优先替你们把丝巾拿去给老外试水。”
唐米苏简直被林夏青这番出口成章、气定神闲的“商业术语”惊吓得头昏脑胀,老天爷,林夏青在说什么?海青服贸公司!出口美国和欧洲!!驻派纽约,打开老外的销路!!!
唐米苏被完全震惊住了。
林夏青此女的头脑果真和常人不一般,别人做生意靠资金、靠人脉,她光靠嘴啊啊啊!!!一张嘴,公司给她变出来了;一张嘴,这公司还是有美国和欧洲渠道的跨境贸易公司;还是一张嘴,她那公司生产的唐装能远渡重洋,一路销到老美和老欧那边去。
哦,老天爷,唐米苏快膜拜死林夏青的嘴了,那么厉害呢?
唐米苏不由频频眨眼望着林夏青,她胆子怎么这么大?而且说这些,她一点儿都不慌不乱的样子。
何止是唐米苏被震住,就连采荷丝绸厂年逾四五十的老职工都没见过这阵仗。
林夏青的话语遣词太暧昧了,足够令人想入非非。
这年头对外贸易公司的牌子能批下来,已经十分了不得,而且听她口气,她所在的公司一次就能有四五个集装箱出海,这业务量太可怕了,要知道一个小型集装箱都已是装载二十几吨的巨物,而林夏青口中的公司,一次性出货是四五只集装箱!
采荷厂的职工算明白这笔背后账,几乎已经拿林夏青当从天而降的上帝来看待,又是递名片,又是倒茶水。
林夏青做足姿态,不冷不淡地说:“只是先小进二百条丝巾试水,毕竟公司主营业务是服装出口,这次进货不签合同,不给反馈,一次性付清款项,要是丝巾在海外卖得好,那么我们下次就可以正式合作了。”
采荷厂的员工晕乎乎的,这种天降馅饼的好事,哪管她是真是假,厂子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有生意甭管大小,有的做就是了,多一笔进项,就多一笔钱给工人发工资。
丝绸厂的员工互相使眼色,也不顾着收拾摊位了,全部拢过来,先紧着服务林夏青。
他们听林夏青说准备先批发二百条丝巾去海外试水,还是一次性结清款项,反正又不拖欠什么,怎么算都不是亏本的买卖,便痛快把所有带来参展的丝巾倒在摊位上,让林夏青一次性挑个够。至于价钱更无所谓了,厂里已经三个月发不出工资,厂里的丝巾还有人偷出去卖呢,七八毛这种白送价,拿去外面贱卖也是见怪不怪了。
最后,林夏青以打包价,每条一元五角的价格捡了大漏,二百条丝巾一共才付出去三百元,而这样织艺和花色的真丝丝巾,在商场里起码要卖十元以上。
丝巾的成本压的极低,等于给利润都留足了空间,林夏青心里算了一笔账,就算每条丝巾只定价五元,这次南下杭城,她都能赚到六百多!
不过到时候林夏青肯定不会给丝巾定这个贱价,青市的人可不傻,这种真丝丝巾只卖五元,价钱比商场足足便宜了一半,那还不得抢疯了。定价最起码六七元要的,卖得太贱了,恐怕那些精打细算货比三家的妇女,还要来质疑她这根本不是真丝,是假货,林夏青绝不会给自己惹上这种不必要的麻烦。
林夏青胸有成竹,等这批丝巾售罄,小一千应该还是能搞到手的,这下自己在青市复读几个月的生活费就彻底不用愁了,她和妈还能安心美美地过个大肥年。
林夏青不动声色地扛着一口袋战利品准备撤出展会,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某个摊位爆发出某个女人泼辣粗俗的吼叫声:“日你妈哦,就这种货色敢卖老娘十八块?你怎么不去杀猪,这种丝巾拿去给人当洗碗的抹布都没人要!”
林夏青循声望去,看见骂人的是一个身材圆润、两鬓花白的老太太。
这会儿的老年人就这么盛气凌人,比年轻人还生气勃勃了?
身边的唐米苏瞠眼大叫:“师父!”
林夏青咋舌,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给咬坏了。
什么?那个凶悍骂人的泼妇老太太,竟是唐米苏那时而古怪时而神秘时而高贵的师父??
林夏青不敢相信。
而后唐米苏给她指了指,“你瞧见我师父了吗?骂人的那个,是我师父最好的朋友,我叫她桂芝奶奶,站在桂芝奶奶边上笑眯眯看热闹的,就是我师父。”
终于看对了人,原来泼老妇人边上那个笑眼吟吟,身材七十好几还一点儿不走样,穿着深色开衩旗袍,足蹬中跟鞋,手上执一把丝绸吊坠扇子的贵妇人,才是唐米苏的师父。
林夏青看愣了,好久才回过神。
第45章失散的青梅竹马(1)
宋桂芝是个凶巴巴的老奶奶,叉着腰,把收拾展位的小年轻骂的狗血淋头。
林夏青起先觉得宋桂芝年纪大不讲理,吃火枪头了,逮着人家小年轻四处撒泼发横,还要日人家的妈妈,且不论她都多大年纪了,就是年轻个几十岁,她也没那个功能啊?
后来林夏青被唐米苏拽着去她师父和宋桂芝跟前,林夏青看见展位上吊儿郎当又傲慢不理睬人的小年轻,一副全没心思工作的样子,人家收拾展位都是有条有理将丝绸布料整齐叠好再一层一层码放进麻袋里,这人则工作态度忒消极,摊子上所有的丝绸被他不管不顾一股脑塞进麻袋,出气筒似的对待,林夏青便知道这人平时肯定是厂里混日子的二流子,心里带着气来工作的。
宋桂芝看中展位上的一条丝巾要买,他懒得搭理,反正卖了丝巾的钱也不能落进他的口袋里,干脆就胡口乱诌漫天要价把人打发走。
林夏青这下觉得这人挨宋桂芝的骂,真是一点儿不冤枉。
严嘉莹搂着老闺蜜的胖腰哄道:“老宋,你跟一个小毛头上什么火,一条丝巾而已,值得发这么大脾气?仔细自己的身子骨,七老八十了,可不像年轻那会儿,你悠着点儿啊!”
宋桂芝瞪眼,骂得更凶了:“老娘我像他这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国棉厂细纱车间里最出色的女工,一个人照看两千个纱锭破全厂最快记录,就连市长都亲自在人民大会堂给我颁发劳模奖章,妈妈的,现在这帮年轻人是越活越回去了,吃饱饭都不乐意干活的!”
一张气鼓鼓的脸稍微调整角度,下巴朝唐米苏翘了一翘,补充道:“没说你啊小唐,你还是好样的,跟着你师父任劳任怨,没说的。我要是一棒子打死所有的年轻人,你师父这护犊子的心眼一会儿就该跟我急了。”
她眼锋一转,看到了唐米苏身边的林夏青。
“咦,老严,你徒弟身边怎么多了张生面孔?还好这回不是流浪的小猫小狗,不然你屋子里又要多添置一张喵喵汪汪叫的小嘴。我说老严,你屋子里的猫狗实在太多了,我对这些小玩意毛发过敏,下回我去你家之前,你能不能把捡来的猫狗都事先归置到后院去?上了年纪,我的鼻炎是越发没救了,医生说我再发展下去要老年犯哮喘。”
严嘉莹也跟着打量起徒弟身边的女孩儿,架起脖子上原本悬挂着的一副珍珠链子金丝边海派眼镜,扶着镜框,略微皱眉道:“小苏,我不是说过不喜欢见生人?”
林夏青心里咯噔一下,果真是一位脾气古怪的老太太,这满展会都是生人,怎么不见她置喙一二,看样子今天自己也要吃排头了。
唐米苏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师父的脾气她太清楚了,要是对人不感兴趣,连半个字都不会施舍,哪会像现在这般,正儿八经架起老花眼镜仔细端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