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食品厂的家属院,林夏青的视线一下就被巷子口的军用大越野给吸引住了。
巷子道窄,越野车又大又高,根本开不进去,赫然停在巷子口,像一尊猛兽镇守在此。
扛着一包丝巾进门,林夏青就嚷着喉咙叫道:“妈,我回来了!”
屋子里没人回应。
家里没有电话,乔春锦自然也无从得知女儿什么时候回家,看样子像是出门了。
林夏青还没卸掉手里的麻袋,就看见主屋里走出一个十分高大的中年男人,面目俊朗,两道浓眉十分威武,身着挺拔军装,肩上好几颗星星。林夏青不清楚他什么级别,但看样子应该是位高权重那一挂的,气质太有压迫感了。
林夏青退了几步,顺便拧脖子把院子环顾了一周,是自己家没错呀,院墙上还有隔壁芹姐家长过界的丝瓜,这就是自己前不久从食品厂职工那里租来的房子。
那眼前的男人是……?
没等林夏青开口,中年男人神色抱歉地自报家门道:“小同志,不好意思,你的母亲在我们部队的领地上受伤了,眼下她刚处理好伤口睡着了。确切来说是打了镇静剂,估计没那么快清醒过来。”
林夏青吓一大跳:“我妈受伤了?伤得怎么样?”
男人脸色有点尴尬,“是这样的,你母亲上午在我们部队闲置的空地上犁地,不小心误踩了一枚我们平时演练埋的地雷,但人没多大事,只是被炸弹爆炸时飞溅起来的石头砸伤了头部和手部,皮外伤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好。军医这会儿刚走,如果你不放心我说的话,我可以派人把他们接回来让你问个清楚。但是现在我有一件更急的事需要向你确认,你的母亲,名字是不是叫乔春锦?”
林夏青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有点烦男人挡在自己前面,没好气地说:“我妈是叫乔春锦,不管她伤得重不重,请你先让让,我要进屋看到她。”
男人脸上根本藏不住惊喜,甚至有点惊喜过望的怔忡呆愣,林夏青不知道他怎么回事,都叫他让让了,怎么还跟一堵墙似的堵在自己面前
在一个威严赫赫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脸上见到那种高兴到失态的神色,令林夏青感到十分困惑。
她足尖一顿,心中突然有了几分猜想,眼前这个男人难道认识母亲?
“原来真是她……”周霁光眸中竟闪动起微微的水汽,铁汉柔情,把林夏青一时看傻了。
“你认识我妈?”
周霁光狠点了一下头,看向林夏青的眼神不由添了几分慈爱,温柔笑着道:“你是春锦的女儿?以后叫我周叔叔就好。”
周霁光面上的激动根本不及内心的万分之一,这么一个风吹雷打不动的军汉子,能在脸上表露出来欣喜与激动,要是被底下的兵蛋子们看见,肯定觉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活阎王会笑?
林夏青往屋里去,周霁光默默似尾巴地跟在身后,嗫嚅开口道:“丫头,你肩上的东西看着沉,周叔叔帮你拎着吧?”
小小的丫头,长得没二两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肩上扛着那么大一个麻袋包裹。
林夏青没多言语,直接把包袱甩给了周霁光,等推开西卧室的门,看见床上安睡着的人,林夏青的心才终于稍稍安定下来。
还好确实伤得不重,额头有伤,缝了两针,位置还算好,在发际线附近,以后拆了线也看不出对容貌有什么影响;胳膊上被砸得狠些,缝了七八针的样子,林夏青不敢奢求其他,只在心里庆幸一切都是不幸中的万幸,地雷啊,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何况人还全须全尾的,只是受了点皮肉苦。
怕吵醒乔春锦,她细声细气地指了指卧房外头,“咱们出去说,别吵到我妈。”
周霁光笑容满面地点点头,手里的麻袋口子挺扎眼,一身浩然正气威严十足的军队长官拎着一只粗俗的包裹,怎么看怎么不像样。
带上房门,林夏青才敢大声点说话:“周叔叔,你把东西放地上吧,里面是我从外地进的货。”
她转身摇了摇篾壳暖水瓶,里头还有水,端了两只茶缸过来,蓄上水,一杯递给周霁光,一杯自己咕嘟咕嘟仰头饮下。
等解完渴,她擦着湿润的嘴角,盯着周霁光问:“周叔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之前认识我妈妈吗?”
第46章失散的青梅竹马(2)
周霁光娓娓道来:“丫头,我和你妈妈是老邻居啦,十岁以前我们在同一条街上长大,上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而且我们还是同桌。”
林夏青呆住,邻居?
据林夏青所知,母亲是一位地道的村妇,嫁给父亲前应该连村子都没出过,在村里集体合办的造纸厂工作,是一位裁纸车间的女工。这周霁光完全不像乡下出身,有些草根出身的行伍之人虽然后来做到很高的位置,但是一个人童年时培养的习气、品味是很难褪去的,从底层一路厮杀上来的草根不会是周霁光这种俊儒威严的气质,他更像是什么子弟出身,拥有严密的家教和沉稳的品格,这种人怎么会跟自己的母亲做邻居?
“你母亲家里成分不好,她十岁那年家里的房子就被收走了,原先他们家躲在一处郊区弃庙里,后来某一天来了一帮人,把庙里的神像佛像都砸了,我们从此就在动乱饥荒中失散。我们家也曾打听过你母亲一家的去向,听人说你母亲全家后来搬去了南方,找到亲戚投靠,我们才没有继续打听下去。”周霁光说起往事,神情沉肃中带着痛苦。
林夏青想,他应该在那场动乱中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人,这种伤痛就和晋扬当初失去他姥姥一样,都是终身难以痊愈的伤口。
周霁光看着林夏青,似乎得到某种安慰,证明昔日青梅竹马应该找了位仪表堂堂的男人结婚,否则生不出这样相貌可人的孩子。但是这房子他早就转过一圈,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任何男人生活过的痕迹。他原本想去左邻右舍打听打听,但今天是工作日,白天左右两户家里都没人,满腹疑惑之际,正好林夏青回来了,周霁光看见林夏青恍如看到了昔日失散的伙伴长成少女的模样,心中激动万分,有一种丢失的岁月被弥补回来的酸涩与珍贵。
出于谨慎,周霁光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林夏青回答:“我叫林夏青,今年十九了。”
周霁光脸色突然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原来春锦这么早就结婚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后来没有继续念书,没有上大学?周霁光突然有点心痛,在那艰难荒唐的岁月里,确实很多人没机会上大学,可这许多人里不该有春锦,周霁光心里难受,曾经春锦是班上英文最好的学生,他们都觉得她长大是做外交官的材料,周霁光想起女孩昔日在讲台上闪闪发光领读英文课本的样子,还是会为女孩身上的美好与美丽所心醉。
周霁光永远记得她的样子,藏在心里。
“以后叔叔就叫你小夏吧?你妈妈以前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天,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她说夏天和绿色代表生命力,你这个名字应该是你妈妈给取的。”周霁光哽了下喉咙,终于开口问道:“小夏,你爸爸呢?你妈妈受伤了,如果方便的话,还是请他来照顾比较好,你还是个孩子,这种事情应该大人来做。”
林夏青又不是什么迟钝的人,周霁光的三言两语,她已经听出来眼前这位在官场上混得不错人物曾经也是她美女妈妈石榴裙下的一枚追随者。
林夏青是骄傲的,她的母亲既美丽又善良,还非常坚韧隐忍,这样的女性配得上任何人的喜欢。
“我没有爸爸。”林夏青平静地说,“他应该是死了吧。”
不夸张地说,周霁光原本小心翼翼试探的眼睛里真是一下有了火花,林夏青捕捉到了他眼底的那一抹兴奋与激动,可是转念一想,四十好几的中年人了,这位周长官难道没有妻子没有家室吗?林夏青不得不防备一下,省的周霁光有家有室还把主意打到昔日的青梅竹马身上。
“周叔叔,刚刚我说的不对,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我的爸爸,说他死了是带着情绪说的,至于他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我和妈妈无从得知,我妈妈实际上并没有离婚,也没有丧偶,我也一直还有一个名义的爸爸。这些年是我妈妈一个人拉扯我长大的,我们原本生活在荷县的乡下,前不久才搬到青市生活,你看见了,这间房子是附近食品厂的家属院,是我和妈妈从他们厂职工手里租赁下来的。”
周霁光惊讶地说:“你们之前一直在荷县生活?多年前我们家打听到的是春锦一家去南方生活了,看来消息有误,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春锦一直没离开过青市。”
他有点难过,分开的三十几年,原来他们距离得并不遥远,可是上天却从来没让他们重逢过。
林夏青疑惑地说:“周叔叔,你真的和我妈妈是邻居吗?我妈妈是乡下长大的,可是从来没听说过有你这号邻居,你看起来对乡下也不太熟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