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嘿嘿一笑,抱着洗净的碗筷往厨房去。晏决明还靠在石磨边。他低垂着头,身子僵直,早没了起初的自在闲适。
他在心里说,你错了,阿荀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
她只是从那日起,彻底背负起了他的“死”。
他凝望着站在寝屋窗前、笑着与王翠儿说话的程荀,久久无言。
吃过饭后,程荀想去看看程十道,二人起身与王翠儿一家道别。
一行人站在门口,王翠儿轻蹙眉头,问道:“你们今夜住哪儿呢?”
石虎在旁大大咧咧笑了。
“翠儿,溧安这么多客栈,难道还不够他们住的?”
王翠儿白他一眼,对二人说:“我知道你们定然是想去四台山看看的。只是前几年,不知是谁将那山头买下了,之后便一直派人守在山脚,不让人进呢。”
“若是真进不去,你们也别勉强。我看那守山的,个个练家子,可不好对付。”
程荀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晏决明。
晏决明神色未变,依旧笑得温和有礼。
“好的。”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递给石虎。
“当年,多谢你们照顾阿荀,六出感念不已。若是将来有任何难处,可以去这个地方报我的名字。我虽能力有限,但必然责无旁贷。”
晏决明口吻真挚诚恳,可石虎听完还是有一瞬间的不痛快。
看看身旁的王翠儿,再想到屋里熟睡的小石头,他深吸一口气,收下了纸条。
“多谢。”石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晏决明笑了一下,和程荀对视一眼,转身走了。
他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巷口,王翠儿有些恍然。
消失了五年的两个人,居然就这么回来了。
她忍不住掐了一下石虎,身旁那人却一声不吭。
她疑惑地转头,却见他看着手里的纸条瞪大了眼睛。
王翠儿凑过去一看,也愣住了。
“这……”
上面写着的,不就是四台山么!-
离开石虎、王翠儿的家,二人往城外去。
正值午后,深秋萧索的风里,灰色的天幕中难得露出几抹和煦的暖阳,打在身上,直教人忍不住伸懒腰。
程十道的墓离溧安县不远,就坐落在程氏祠堂的后山中,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
二人走在官道上,各有思量,周遭只闻山林中鸟雀啼鸣,与脚下踩到干枯黄叶的沙沙声。
好一会儿,程荀才从今日与王翠儿的话中抽身。她看了眼身边不知为何沉默许久的晏决明,试探问道:“怎么不说话?”
晏决明手里拎着纸钱与祭品,闻言只侧过头,看着她温柔地笑了一下。
“我在想,这是我们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来祭拜伯父。”
程荀一愣。
当初她刚住进四台山时,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就算睡着了梦里也全是程十道,总是哭着睡去、又哭着醒来。
她不想在程六出面前表现得太过懦弱,可思念和悲伤像是开了闸,由不得她控制。
后来有一夜,程六出叫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她。她迷迷糊糊坐起身,程六出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泪,对她说:“走,我带你去见你爹爹。”
就在那一夜,他们抹黑下了山。程六出似乎提前摸清了路,一路带着程荀跑到程家祠堂,从窗户小心翼翼翻进去,偷走了程十道的牌位。
她抱着牌位,又是激动又是害怕,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程六出又拉起她冰凉的手,转身就跑。
两个孩子奔跑在漆黑的山林中,不知跑了多久,不知被地上的枯枝碎石绊了多少次,最后跑到了程十道墓前。
夜黑风高,北风呼啸而过,像是野兽凄厉的哀鸣。程荀站在一堆坟包之间,却丝毫不觉害怕。
她扑到程十道墓前,抱着刻了爹爹名字的墓碑痛哭出声。半晌后,她才抽噎着站起身,颇有些难为情地看向程六出。
程六出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跪下了。
程荀看着他跪在程十道墓前许久不说话,疑惑地开口问他,怎么了?
程六出有些僵硬地说,我该怎么称呼他呢?
程荀想了想,斩钉截铁道,你姓程,我也姓程,你自然是与我一起喊爹爹了。
程荀理直气壮,程六出乖乖点点头,对着程十道的墓碑,一字一句说:爹爹,我会照顾好阿荀的,您就安心吧。
之后的每一年,程六出都会陪程荀祭拜程十道。
偶尔程荀不高兴、或是生闷气时,也会偷偷跑到程十道墓前,絮絮叨叨说上许久的话。说着说着,她不生气了,就乖乖等着程六出找来,带她回家。
一转眼已经泰和四十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