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不甚求解,爱人关心则乱。可她从不缺少去拼去闯的勇气毅力,她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安静聆听她万般思绪的人罢了。
这是独属于她与妱儿才能共享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床帐外,短短一截蜡烛烧到底,火苗随风而去。淡淡一层月光漫进禅房内,程荀与妱儿并肩躺在被子里。
黑暗中,程荀轻轻对妱儿说:“听我说这些,你心烦么?”
妱儿摇摇头。
“烦也没办法,我都说了快十年了。”眼前浮现出她们初见面的样子,程荀忍不住笑了。
妱儿忽然戳了戳她的侧脸。程荀转头望去,借着清浅朦胧的月色,见她比划着:“你和晏少爷,和好了吗?”
程荀眨眨眼,想了一会儿,别别扭扭道:“我们好像也没有吵过架。”
妱儿飞快地偷笑一下,又比划着:“那你要和他成亲么?”
程荀一愣,脸颊温度渐渐升高,她轻咳一声,道:“……还早着呢。”
妱儿却好像从她躲闪的视线中发现了什么,探过身扒住她的肩膀,一双眼睛在她脸上寻找蛛丝马迹。
程荀被她小狗儿一样的动作逗笑了,有些羞赧,又忍不住故意打趣道:“妱儿这般关心,是不是自己想成亲了?”
妱儿脸一红,赌气一般,一翻身不理她了。
程荀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故意凑上去作怪道:“妱儿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寻一寻!说起来,我们妱儿也是大姑娘了……”
妱儿只小她两三岁,若是换做普通人家,这个年纪或许早在家养孩子了。可与程荀外出行商、游历后,妱儿从未主动提起成家之事。
虽然那时程荀将成亲生子看做洪水猛兽,可毕竟只是自己一家之言,她总担心自己的想当然,耽误了妱儿的意愿。
她几次与妱儿谈及此事,妱儿却遮遮掩掩,只怯生生说想留在她身边。那时程荀便明白,或许她仍在意自己的过往、与无法说话的缺憾。
而这些年下来,她眼见着妱儿愈发沉稳、自如,即便无法言语,也依旧能将商号事务料理得清清楚楚。
商号中曾有年轻俊秀的后生,借公事之由与她相交。可据程荀所见,恐怕妱儿还未开窍呢。
今日也是这般,她存了几分打趣的心思故意玩笑,可妱儿的举动却有几分不一般。
她久久没有转过身,就连程荀都以为她睡着的事后,她却忽然从被子里拉住她的一只手,用手指在上头缓缓写着:“你们牵过手吗?”
自诩“过来人”的程荀忍不住笑了,在她耳边用气音道:“我五岁的时候,我们就牵过手了。”
妱儿终于转过身,轻轻掐了一下她的手臂,黑亮的眼睛有些气恼地看着她。
“好啦。”她连忙安抚她,“牵手……自然是牵过的。”
她不禁回想与晏决明相处的点点滴滴,忽然发现,他们之间大多数亲密的接触似乎都逃不开伤与痛。
就连而今回忆起来,除了那或冰冷、或滚烫的温度,鼻尖好像还能嗅到肆虐的雨、腥膻的血、湿冷的泥的气息。
除了那一个吻。
妱儿一眼不眨地看着她,没有错过她神情微妙的变化,连忙拉紧了她的手,向她投去狐疑又好奇的目光。
程荀望着她,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我亲过他。”
此话一出,相对而视的二人都愣住了。
程荀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糊涂,心下懊恼,当即就躲进被窝里。而妱儿回过神,伸手就去扯她盖在头上的棉被。
二人笑着打闹一会儿,妱儿钻进被子里,呼吸渐渐平息。黑暗狭窄的空间里,妱儿轻轻抬手按在她侧脸上。
她在她手上写,“是这吗?”
此时此刻一如彼时彼刻。
程荀微微摇摇头。
手指顺着她脸颊划下,按在她的唇瓣上。
妱儿写:“是这吗?”
程荀没有说话,厚重的棉被里她的呼吸渐渐快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妱儿笑了一声,将盖住脸的被子掀开,终于重见天日。
妱儿藏在被子下的手,仍在她手背上写着:“是什么滋味?”
“……我要睡了。”
说完,程荀反手按住她作乱的手,闭上眼不说话了。
许是白日太累,不多时,妱儿耳畔便传来她平缓的呼吸声。
妱儿轻巧缓慢地抬起上身,安静地注视着她平静的睡颜。
十年过去,阿荀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从玉竹姐姐、到她从未开口念过一次的“阿荀”,她有时也会感叹时光匆匆。
当初以为暗无天日、永无尽头的日子,被这个没有血缘的姐姐一路拖拽着,她竟也走出来了。
若是没有姐姐,自己如今会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