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城门不久,马车便停了下来,程荀掀开车帘,却听贺川说,王伯元来了。
程序连忙扶着崔夫人走下马车。
“崔夫人,我听阿荀说,平阳杜家的厨子做鱼是一绝,比之江南的酒楼也不差呢,您可千万记得替我尝尝。”
不远处一架青帷马车停了下来,王伯元被人从中搀扶而出,杵着一根木杖,倚靠着小厮,慢悠悠走来。
崔夫人叹口气,带着几分亲昵,责备道:“还惦记这个呢。我都让你不必来了,你看看你这腿,万一再伤到了,不知道多久才能好!”
程荀与王伯元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此前,因战事被大齐困在紘城的呼其图,带着鞑靼使臣一走了之后,原本驻留在此地、商议互市一事的朝廷官员也奉命陆续回京。
而在这关头,王伯元“一不小心”摔上了腿,借着老爹王祭酒的面子,愣是留在了紘城。
王祭酒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明白王伯元打的什么算盘。
可朝堂上誉王正得意,让他此时回京也不是上策,就干脆默许了——为表关切,还特意送来了一帮身强体壮的“小厮”,照料他的起居。
待程荀与崔夫人来到紘城后,王伯元也频频上门做客。本因种种原因门庭冷落的孟家,也热闹了几分。
“就因为我这腿。”王伯元伸手拍了拍受伤的那条腿,“没有几个月也去不了何处,也不知合适才能再见夫人,这不是更该来送送您?”
王伯元与孟家向来亲热,崔夫人也视他为子侄,闻言笑道:“那便随你吧!”
“伯元哥,义母打算走前再去祭拜一下我生父生母。”程荀挽着崔夫人的手,在旁补充道。
闻言,王伯元面色一肃,看了眼身上的衣服,道:“那我也去吧。是我的疏忽,来这么久了,都还未曾去祭拜过李夫人。”
程荀笑了下,摇摇头:“无事。”
说罢,一行人往城外墓园去。
程荀生母李梦娘之墓就在墓园外一处山坳中。众人站在崭新的墓碑前,无言上了三炷香。
祭拜后,马车又驶向墓园。
走进墓园后,崔媛心中很是震颤。
当年紘城一役的惨烈,她虽早有预想,可眼前一片密密麻麻、成排成列的无名墓碑,一眼竟好似望不到边。
程荀走在前头,轻车熟路地带着众人走向孟其真的墓。
洒扫供奉、磕头上香后,程荀退到一边,让崔夫人上前祭拜。
天上虽挂着一轮红日,可迎头吹来的风依旧像是带了刃。程荀被冷风呛了一口,控制不住喉咙的痒意,转过身咳嗽几声。
刚站直身子,就见不远处墓碑之间,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妱儿走过来,关切地拍拍她的后背,程荀却顾不上回应,她眉头紧皱,直勾勾地望着那道身影。
而那人似有所感,也望了过来。
程荀一愣,扶着妱儿的手臂,缓缓站直身子。
那人竟然是,范春霖。
妱儿察觉到程荀的异样,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腰。
程荀回过神,对面带忧色的妱儿笑了笑。
再看过去,那处已不见范春霖的身影。
“阿荀,怎么了?”
程荀视线正梭巡着,那边,崔夫人祭拜完朝她走来,王伯元则在小厮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俯身上香。
“没事。”程荀道,“只是好像见到了个熟人。”
崔夫人环顾一圈,疑惑道:“熟人?在这儿?”
程荀停顿一下:“许是看错了吧。”
待一众人祭拜完,已近巳时。马车候在墓园外,只等启程。
崔夫人站在马车前,紧紧拉着程荀的手,说不出话来。
程荀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努力忍住鼻腔的酸涩,移开视线,故作轻松道:“再不出发,今夜到不了驿站了。”
崔夫人最为亲厚的婆子接到程荀使的眼色,忙走上前,劝道:“是啊夫人,早出发、早休息,若是露宿荒郊野岭,那才叫大小姐担心呢。”
崔夫人侧过身,抬手拭了把泪。她背对着程荀,朝马车走去,手却始终紧紧拉着她。
程荀嘴角苦笑,却没有挣脱,只一路顺着她的力气向前走。
直到婆子掀开马车车帘,崔夫人才终于停下脚步。她背对着程荀,肩头微颤,声音沙哑。
“好好的,啊。”
她带着鼻音,语气仿若哄小孩儿那般。
程荀胸膛起伏,努力咽下疯狂上涌的情绪,简短应了一声:“嗯,娘,你放心。”
崔夫人身子一颤。她飞快松开程荀的手,避之不及一般,迅速钻进马车中。
可下一秒,马车内隐隐压抑的啜泣声。
程荀深吸一口气,独自一人走到车队最后。妱儿看了看两边,提脚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