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能养出什么好马。”他轻骂一声,嘴里说着鞑靼话,转头朝那几个一路护送的士兵说道,“在这好好玩,我去会会范春霖那个蠢货。”
几个鞑靼士兵脸上堆着笑,可想到身后那恐怖的场面,在他口中不过一个“玩”字,都忍不住打了个颤。
“大人,就您一个人去?”其中一个士兵谄笑道。
男人当即不悦,抬腿就往那人胸前狠踢一脚,竖起眉毛大骂道:
“对上范春霖,只有瓦蒙那个废物,花了整整三天、用了数千兵力都拿不下!
“若没有我,就算再给他一天一夜,他也打不下这紘城!”
几个士兵唯唯诺诺,不敢再说话。男人啐了口唾沫,双腿一夹马肚,纵马而去。
黑马顺着大街缓缓向前,马蹄敲在空荡的大街上,男人轻车熟路向北城门奔去,路上还露出几分怀念的模样,竟还有空打量街道两旁的景致与数月前又无差别。
男人走马观花,视线掠过大街边上一条岔路,忽然察觉到几分异样。他下意识拉紧缰绳,慢下脚步。脑海中飞速转了两圈,男人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干脆调转马头,朝那岔路走去。
而那条岔路上,程荀紧紧捂住女孩的嘴,弓身躲在一排草垛后,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方才在大街上,她便依稀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她不敢回看,也无法确认那人是不是鞑靼人,可来不及细思,她当即带着女孩拐进旁边岔路中,可她没想到,这岔路竟是一条死路!无处可走,只能拉着女孩躲在岔路深处一堆草垛里。
可她没想到,那马蹄声竟然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
这条岔路平日里是商贩们赶集走市的地方,当街放了不少平日摆摊设铺的物件。马蹄声在岔路口打转,那人坐在马上,气定神闲地往里走,一面走,一面抬脚将靠在墙上的木棍、草席、帷帐、木板等统统踹倒在地。
在那人踹倒第一样东西时,程荀心中就凉了半截。
若是紘城将士,绝不可能在这个关头,还有戏耍人的闲情逸致!
东西不断摔落在地,马蹄声也越来越近,慢悠悠的,步步都敲在程荀神经上。她屏住呼吸,濡湿的手心紧紧叩在女孩嘴上,用力得指节发白。
“哗啦啦——”
草垛旁的木箱被那人一脚踢翻在地,堆叠放好的竹筒滑落一地,其中几个滚到了草垛后,轻轻敲在程荀鞋面上。
“啪嗒”一声。
极度的紧张与恐惧下,程荀已然分不清这是竹筒滚落的声音,还是自己紧绷的心弦彻底断开的声音。可在那个瞬间,她忽然放开了紧紧捂住女孩嘴巴的手。
女孩黑亮清澈的眼睛看着她,程荀抬起手指在嘴上比了个“嘘”,狼狈煞白的脸上浮起一个笑。
而后,程荀蓦然站起身,大步走出草垛。
女孩脸上终于露出了个惊慌的神色,她连忙伸出短小稚嫩的手指,可摸到一片被雪打湿的衣角。
草垛外,程荀长身立于马前,双目微瞪,愕然地望着马上那人。
她垂落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摸向后腰处的短刀,缓缓吐出三个字。
“呼其图。”
呼其图高坐马上,半张脸躲在阴影中,嘴角扯出一个假笑,脸上的刀疤更显狰狞,宛若一只凶鬼。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却只记得你是晏决明的女人了。”他操着口音浓重的汉话,调笑道。
程荀微微侧过身子,右手已经握住短刀的刀柄。
“你记错了,我不是他的女人。”
呼其图魁梧健壮,牢牢挡住了唯一的出路,程荀不敢随意激怒他,只能兜着圈子与他说话,试图拖延时间,寻找生路。
“你和瓦蒙什么关系?”
呼其图哂笑一声,“汉人,这可不是女人该管的事。”
说着,他驾马朝她走近了几步。
程荀心中警铃大作,不敢再动。可见他没有再靠近的意图,又大着胆子问道:“瓦蒙带兵攻打紘城,紘城安危与我性命相关,我如何不能管?”
话音刚落,呼其图忽然仰头大笑两声,随即收起神色,望着程荀的眼睛,阴恻恻道:“晏决明当年闯入王庭,杀了布日,鞑靼何等奇耻大辱!你又怎么确定,我不要你的性命呢?”
下一瞬,呼其图猛然驾马冲到程荀面前,半身探出马背,手臂一捞,便抓住程荀衣领,轻松将她拉到马上!
程荀的反应也极迅速,在他冲向自己时便抽出了后腰的短刀,当即朝他身上一挥!奈何呼其图眼疾手快,直接将她右手的短刀打落在地,长臂一转将她面朝下扔到了马背之上。
那瞬间发生得太快,程荀只觉手腕被呼其图一掌震得发麻,腹部狠狠磕在马背上,霎时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女汉人,胡刀可不是这么拿的!”
呼其图放声嘲弄,当即拉紧缰绳、调转马头朝街口疾驰。
程荀头朝下挂在马背上,发晕的脑袋不停撞在马肚上,待反应过来时,眼看呼其图已纵马奔驰到岔路入口。
耳边还回响着他的讥讽,程荀在起伏颠簸中努力稳住身子,手伸向前腰,艰难抽出匕首,趁呼其图不察,抬手便刺向他的右侧大腿!
刀尖刺破厚实的羊皮侧摆,不深不浅地刺入肉里,呼其图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拉紧缰绳,可程荀不等他反应,使出全身拔出匕首,在呼其图将自己推下马前,狠狠刺入了身下黑马的后臀!
黑马凄厉地嘶吼一声,在缰绳的拉力下,前蹄先是高高抬起,而后疯狂甩动后臀腿,竟将二人统统甩到马下!
呼其图马术高超,试图稳住狂躁的黑马,可被程荀刺中的大腿却使不出力,一时不察,竟被黑马掀翻在地,混乱中被马蹄踩中下腹。
一瞬剧烈的疼痛后,他身子蜷曲,只能抱住腹部,浑身汗如雨下,连痛呼都发不出声。
程荀早有准备,抬起双臂护住头,身子重重砸到巷子墙壁上,一声闷哼后又滚落在地。
而在她倒地前那个刹那,竟冷不丁想起今夜李显将那把短刀递给自己时说的话。
后背传来意料之中的疼痛,她眼前蓦然一白,意识也不知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