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伤口看起来并不是被利刃所伤。
他忍不住想,她手上的伤是什么时候弄来的。
是昨夜在承庆殿保护谢彰彰时弄伤了手,还是今夜去黄家找黄文曜算账时伤到了自己?
又或者,是因为他?
赵瞿仔细回想起傍晚与她争执时有没有伤到她,彼时他虽然气急却没有对她还手,只忍不住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拽到立政殿外推搡了出去。
但他动作太急,谢昭昭在殿外摔了一跤,也说不好便是在那时候磕到石阶上,又或是被地上的碎石子划到了手。
赵瞿指尖贴在她伤处周围轻轻摩挲了两下,捉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床榻边。
他取来刚刚自己包扎用的纱布,剪刀和药粉,蹲坐在她脚边,抬着她的手托放在了自己裹满纱布的伤手上,用另一只相对灵活些的好手给她的伤口擦拭涂药。
赵瞿的眼睛在夜里还是看不太清楚东西,只是隐约能瞧见些光亮和
模糊的轮廓了,他上药的动作略显吃力,特别是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后,用纱布一圈圈缠绕她手指的时候。
等处理完她的伤口,他并未起身,便用手臂撑着下颌,歪着头盯着谢昭昭看了许久。
她嘴里仍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虽然明知道她可能是在做梦,赵瞿却还是没忍住又凑了上去,扬长了脖颈听她含糊不清的喃呢。
“疼……眼睛疼……”
“我好疼……”
闻言,赵瞿怔了怔。
眼睛疼?她的眼睛也受伤了吗?
还是她的眼睛曾经受过伤?
他仰首贴近她,模糊的视线定在她的双眸上,虽是梦游,谢昭昭却一直睁着眼睛。
她的瞳孔颜色很浅,似是猫儿琥珀般的眸子,若仔细分辨就能看出她眼底依稀闪烁着盈光,如湖面翻滚的粼粼波色,沾着低垂的睫羽颤了两下,竟是簌簌滚落下一串泪珠。
泪珠子正恰好滴在了他面颊上,那泪水明明落下后便失去了温度,可他却觉得烫得灼人。
这不是谢昭昭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
上次似乎是在她生辰那日,他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她一边吃一边哭,只叫他以为自己太久不下厨将她难吃哭了。
赵瞿在宫里长大,他见得最多的便是女人的眼泪。
先皇在世时,妃嫔们为分得几分宠爱总喜欢勾心斗角,争来争去,她们习惯于将眼泪作为自己的武器,动辄便要泪眼盈盈,梨花带雨,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赵瞿继位后,后宫里的女子还是那老一套的手段,他看得多了只觉得叽叽喳喳惹人厌烦。
是以头一次瞧见谢昭昭掉眼泪时,赵瞿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想赶紧满足她的心愿,这样便能立刻止住她的眼泪,省得他看见心烦。
而这一次,赵瞿却觉得有些慌。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更不知道她怎么会眼睛疼,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可她的泪水像是擦不净似的,一颗又一颗凝在一起,滚滚坠落。
赵瞿看到她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感觉心脏仿佛被猛地锤了一下,犹如感同身受般,尖锐的疼痛伴随着难言的酸涩涌遍全身,只觉得胸口憋闷,难以呼吸。
“昭昭,朕在。”
“朕不会让你受伤了,你再也不会疼了。”
“别怕,别怕。”
虽然明知道她此刻毫无意识,赵瞿还是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重复着这几句话,而谢昭昭原本僵硬紧绷的身体,竟也奇迹般慢慢软了下来。
赵瞿见她眼泪渐渐止住,将她抱到了床榻上放平了身子,他则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侧,一手勾住了她的尾指,另一手绕到她肩后轻轻拍抚。
不知何时,谢昭昭又阖上眼沉睡了过去。
后半夜她再没梦游,便安安稳稳躺在赵瞿身边熟睡。
翌日谢昭昭醒来时,她已身在大吉殿内,一切都如昨夜她睡着前的那个模样。
半敞的窗牖,熄灭的蜡烛,盖在她身上柔软的绸衾。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揉了揉有些微肿的眼皮,还未揉弄两下,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
谢昭昭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
她左手食指指腹上多了一小片层层缠绕的纱布,大抵是裹了太多层,指关节难以弯曲,异物感又很重,她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其实谢昭昭昨晚上沐浴时便察觉到了自己手上有伤口,但毕竟伤得不严重,也早已经凝成了血痂,她实在乏了就没有来得及包扎处理。
怎么睡了一夜,伤口便自己包扎上了?
难道昨晚上有人来过大吉殿?
谢昭昭下意识想到了赵瞿。
她昨晚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一会梦见自己回到了山坳里,一会梦见自己在组织里厮杀训练,后来甚至还梦到了赵瞿。
她拿剑对准了赵瞿,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去薛蔓走在一起,便如同现实那般,她再次朝他挥动手中短剑,可梦中的赵瞿却动也不动,任由她割断了他的脖子。
待到鲜血如喷泉那般喷射而出,谢昭昭只觉得浑身冰凉,手脚麻木,她不知为何想要尖叫,可她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令她感到窒息和惶恐。
看着赵瞿倒在血泊的身躯抽搐倒气,而后渐渐失去声息,即将失去的惊惧之感瞬间涌遍全身。
谢昭昭后悔了,只可惜一切已是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