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兆的办公室很大,足足打通有好几间屋,成列的红木书架上错落摆着几排他认不出名字的酒瓶,深棕色的皮质沙发旁还立着盏造型古朴的落地灯。
宋意生向来不惯有随意打探他人的私人领地的兴趣,只挑了个临窗的单人位沙发坐下,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落地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
他盯着十字路口的信号灯更迭变换,直到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节奏熟悉的脚步,才慢悠悠地转过脸。
“宋儿!”程岸晃着手机,斜倚在门框上冲他喊,“防水测试数据我发你邮箱了,记得查收。”
宋意生回过神,直起身冲他微微颔首:“辛苦。”
程岸本想进门。
才刚迈出步子,余光不经意扫过走廊,忽然瞥见门外那道若隐若现的高大身影,突然勾起嘴角,转而将壮硕的身躯往门口又挡了挡。
“对了。”程岸的语调忽然轻快起来,“我不在这段时间,还多谢你帮衬。”
宋意生愣了下,正纳闷程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就听见他话锋一转,紧接着说:“我看小蒋那孩子挺机灵的,要不把他留你组里?”
“不了。”宋意生不假思索地回绝,“他更适合跟着你。”
程岸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哦?我还以为你挺看好他的。”
裴兆立在门外,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
他的面容藏在阴影里,指腹无意识地敲着墙壁,节奏越来越快。
宋意生从沙发上站起身,一边整理西装下摆,语气平静:“他刚毕业,新人需要多接触不同类型的项目,我这人带孩子的耐心不足,还是你那边更适合他。”
程岸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突然“哦~~~”了一声。
他的尾音在空气里打了个转,目光又在宋意生身上扫了两圈,忽然转向门外,冲着走廊喊道:“裴老板!”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夸张的苦恼:“能劳烦您再辛苦一趟,带我把我那个小徒弟找回来吗,您这酒吧结构太绕,我实在转的找不着北。”
“我去吧。”裴兆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转眼就在拐角消失了。
程岸倚着门框,直到裴兆的脚步声彻底隐没在走廊尽头,才不疾不徐地晃进办公室,目光在宋意生的脸上逡巡几秒,开口问道:“你俩这几天闹别扭了?”
宋意生正在低头整理袖口,闻言微微一怔,头也不抬地否认道:“别胡说八道,我们俩能有什么别扭可闹。”
“少来。”程岸挑眉,往前凑了两步,表情意味深长,“别装了,我刚才验收的时候都瞧出不对劲了,你俩啊真是有意思。”
“”
宋意生垂下眼帘,袖口又被他多捻出一道褶。
办公室里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尴尬。
宋意生盯着地板上的纹路出了会儿神,目光无意识地游移。
接着突然落在某个点上,双腿像生出了自己的意识一般,不受控制地朝着立柜走去。
在立柜中央的玻璃门后,他看见了一叠泛黄的杯垫,被人一张张托立在展示架上,珍而重之地锁在小格子里。
那些杯垫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卡纸边缘泛着岁月磨出的毛边,每一张上都有着不同的手绘图案
跳舞的辣椒、穿裙子的棕熊、抱着酒瓶打盹的咖啡豆
宋意生不自觉地将手指贴上那面透亮的玻璃窗,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每一道笔触。
他忽然在某张杯垫前顿住。
那是一幅极普通的场景,一张画着狐狸和狗的简笔画。
戴圆框眼镜的狐狸正懒洋洋地趴在摊开的书本,旁边蹲着一只翘首以盼的小狗,蓬松的尾巴扫出三道兴奋的弧。
宋意生喉头一紧,酸涩感猝不及防地涌上来,连带着胸口都泛起绵密的痛。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尖在玻璃展柜上猛地收紧,压出一道苍白印迹。
“咦,这个图案”程岸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目光随着一起落在那张画上,“跟上次合同附件里那个涂鸦一模一样啊。”
宋意生的脊背瞬间绷直。
“宋儿,跟哥们儿交个底吧。”程岸侧身倚着立柜,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这肯定是跟你有点什么关系,整个设计院就你爱画这些歪歪扭扭的小动物,别人哪有这闲心。”
“”
他忽然压低声音:“总该不会是什么定情信物吧?”
宋意生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连忙否认:“不是。”
“得,那我懂了。”程岸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就是你和裴老板的前缘。”
“”
展柜里的杯垫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宋意生盯着那些熟悉的线条出神。
程岸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声音放得轻缓:“宋儿,我知道有些事情,哥哥不该多嘴”
他的目光越过宋意生,落在远处某个模糊的点上:“但我能看得出来,裴老板对你是真心的,你对他”
程岸顿了顿,像是在努力斟酌用词,最后却只是拍了拍宋意生的背:“别辜负了这份心意,也别辜负了自己的心。”
“有些坎啊,别等到错过了才知道后悔。”
当晚,被程岸一顿教育之后,宋意生就又失眠了。
夜色越深,他的心跳反而越发清晰,翻来覆去地盯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