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没良心的。”裴母轻哼一声,“我订了两箱大吉岭春摘,下周该到了。你不是说那孩子身体不好?这茶性温,养人。”
“知道了。”裴兆的声线软下来,“谢谢您。”
到了宋意生复诊那日,天又下起了小雨。
车停在心理诊所门前,宋意生盯着窗外的那栋小楼,解开安全带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紧张了?”裴兆几乎是同时就觉察到他的异常,掌心覆上他僵硬的膝盖,安抚般地拍了拍。
宋意生摇头否认。
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控制不住的剧烈心跳,就诊卡过分坚硬的边缘被他用力握紧,牢牢硌住手心。
“没事。”他闷声说着。
再反应过来,几乎是仓皇地推开车门,像是要逃离这狭小空间里的窘迫,率先下了车
诊疗室内,蒋闱引导着宋意生,尝试利用CBT进行辅助治疗。
沙发边那盆绿萝的叶子让空调风吹得晃了晃,蒋闱随手调整了室内温度,接着将笔记本摆在膝头。
“尝试回忆那个雨夜。”他的语调平稳而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
“”
空气沉得像是积攒了一场暴雨。
宋意生的嘴唇抿得发白,指尖又开始无意识地搅在一处。
“那天雨下得很大。”他的视线落在窗台上,仿佛透过时光,又一次看到那个被雨水无数次打湿过的片段。
“我接到电话”
他慢慢地念起来,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他机械地重复着那个雨夜,重复着母亲苍白绝望的面容和崩溃的哭喊,重复着行李箱滚轮碾过地板的动静,尖锐地令人牙酸。
只有裴兆抓在手腕上的温度,却像是跨越了多年,烫得他至今还会在雨中里产生虚幻的痛。
“然后,我推开了他。”宋意生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压抑的哽咽,“我告诉他,我们到此为止吧。”
“”
他停顿了很久。
诊疗室里的灯光将他消瘦的身影拉得很长,颤动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颤动的阴翳。
终于
当那个隐秘的念头终于挣脱束缚时,他用一种破碎得几乎不成语调的气音,轻轻吐出一个从来未敢宣之于口的、甚至未曾对自己承认过的念头:“在梦里很多次,我希望他当时能强行留下我。”
“”
当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空气中。
宋意生像是被突然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的双手开始不自觉地抠着指头上刚刚愈合的伤口,便又赫然剖开了另一道血印。
这份剖白太过赤裸,坦诚到他已然将最羞耻的渴望,全部呈现在摊开的灯光下。
好在蒋闱的目光依然温和而理解,只问:“那么,裴先生今天陪你来了吗?”
宋意生愣了下,才抬起头,继而又点了点。
“我有个想法。”
他的声音很稳,便让人再想不起什么旁的念头:“我建议先让护士带你去做后续治疗,我想单独和裴先生聊几句,或许这对制定后续的诊疗方案会有帮助。可以吗?”
十分钟后,裴兆被护士引到了隔壁的会谈室。
他推开门,就见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医生已然起身,微笑着朝他伸出手,“裴先生,久仰。我是蒋闱,宋先生的主治医生。”
“您好。”裴兆与对方掌心相触。
刚一落座,眼神就忍不住朝门外的方向瞥。
“放松些。”蒋闱将钢笔平放在记事本上,“宋先生的状态很稳定,正在进行他的治疗部分。正好趁这个工夫,咱们简单聊聊。”
“我想了解一下,这段时间,宋先生是否开始主动向您表达某些需求?无论是生活上的、情感上的,或是”蒋闱打开笔盖,轻轻在纸面上点了点,“身体上的不适反应?”
裴兆琢磨着这话。
现在的宋意生,的确不再像刚重逢时那阵,把什么都闷在肚子里。
他会说不想、不要,会抱怨工地太吵,会在身体不舒服时要求一个拥抱,甚至会在某些时候,反过来用主动的亲吻,来安抚他的焦虑情绪。
所以裴兆肯定地答道:“有。”
他停顿半秒,又补充:“虽然与以前相比,表达的频率和直接程度还有所差距,但和之前那种把所有东西都憋在心里,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那当然,”蒋闱用钢笔在记录本上画了个小小的星号。
“这是很好的迹象,说明他开始允许自己表达被压抑的需求。创伤的愈合和表达能力的重建,本来就是一个需要耐心和时间的缓慢过程。强迫他立刻改变,反而可能引发更深的反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