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死寂被撕碎,又被更深沉的恐惧重新冻结。
那粘稠蠕动的黑暗吞噬了羽林卫,只留下绝对虚无的空白,如同殿前广场上被剜去的一块血肉。剩余的残兵挤在殿内最幽深的角落,身体紧贴着冰冷刺骨的殿柱和墙壁,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眼神涣散,已彻底失魂。他们看着殿门外那片缓缓扩大的、边缘如同无数细小黑色触手般翻滚的绝对黑暗,看着那个站在黑暗边缘、周身灰金死气翻涌的玄铁身影,仿佛在看一尊从九幽最深处爬出的灭世魔神。
“影…影噬…”一名老兵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那是…能吞掉影子的鬼东西…”荒谬的形容,却是在这越认知的恐怖面前,唯一能抓住的稻草。阴影本是无质之物,可眼前这片黑暗,却连带着血肉、甲胄、兵器,将活生生的人彻底抹除!
李牧死死咬着牙,牙龈被咬破,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握着断槊槊杆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指骨白,微微颤抖。这位曾令北狄闻风丧胆的柱国将军,此刻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痛,浑浊的眼瞳死死盯着殿外沈琰(玄铁)脚下那片不断蠕动扩大的黑暗。
那黑暗,正如同拥有生命的墨汁,缓慢而坚定地沿着龟裂的汉白玉地面,向着紫宸殿的台阶蔓延!所过之处,连飘落的灰烬之雪和粘稠的血雾都被无声排开、吞噬!台阶边缘一块碎裂的砖石,被蠕动的黑暗边缘轻轻“舔舐”了一下,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一股混杂着绝望、不甘和滔天怒意的血气,猛地冲上李牧的头顶!他猛地踏前一步,布满血锈的残破甲胄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将那截断槊横在身前,槊锋直指殿外那个非人的身影!
“玄甲卫沈琰!”李牧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嘶吼,穿透殿内死寂的空气,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惨烈,“老夫李牧!一生戎马,斩无数!今日,纵是身化齑粉,魂飞魄散,也要看看你这怪物,到底是个什么魑魅魍魉!可敢与老夫一战?!”这是明知必死的挑衅!是沙场老将在绝境中,对毁灭本身出的最后咆哮!
殿外,沈琰(玄铁)缓缓地、如同生锈的傀儡般,转动脖颈。玄铁面具早已崩碎大半,露出布满暗金搏动纹路的灰败脸颊。那只冰冷的灰色左眼,瞳孔深处的涡流缓缓旋转,漠然地“看”向殿内须戟张、如同怒目金刚般的李牧。
没有愤怒,没有回应,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只有纯粹的、如同深渊本身的空洞与死寂。
李牧的咆哮,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然而,就在沈琰(玄铁)灰瞳“注视”李牧的瞬间,他脚下那片蠕动的黑暗,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蔓延的度骤然加快!如同被激怒的黑色潮汐,猛地扑向紫宸殿的台阶!
“将军小心!”殿内残兵出惊恐欲绝的嘶喊!
李牧瞳孔骤缩!他本能地想要后退,但身后就是退无可退的殿柱和挤成一团的袍泽!退?往哪里退?!一股惨烈的决绝取代了瞬间的惊骇!
“来啊!”李牧不退反进,竟迎着那扑来的粘稠黑暗,将全身残存的气力灌注于断槊,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吼,槊锋撕裂粘稠的空气,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意志,狠狠刺向那片翻滚的黑暗边缘!
没有金铁交鸣,没有血肉撕裂。
断槊的槊锋,在触及那片蠕动的、粘稠如墨的黑暗边缘时,如同刺入了绝对的虚无。槊尖,连同精钢打造的槊锋前半截,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断口光滑如镜,没有火光,没有碎屑,仿佛那部分兵器从未铸造出来!
恐怖的吞噬之力顺着槊杆瞬间蔓延而上!
李牧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寒彻骨的虚无力量,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顺着槊杆狠狠扎入他的手臂,疯狂地侵蚀、湮灭着他手臂的血肉、骨骼乃至经脉中残存的内息!剧痛与冰冷的湮灭感同时袭来!
“呃——!”李牧出一声闷哼,虎口瞬间崩裂,鲜血喷溅!但他布满血丝的眼中凶光更盛!不退!死也不退!他狂吼着,竟用尽全身力气,将体内仅存的、狂暴的战场煞气毫无保留地顺着槊杆反向轰击而出!
轰!
狂暴的血色煞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撞向那片吞噬的黑暗!这是纯粹武夫以自身精血和意志为燃料的搏命一击!
嗤——!
血色煞气与蠕动的黑暗接触,出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强酸腐蚀金属的诡异声响!那片扩张的黑暗边缘,竟被这股狂暴而凝聚的煞气,短暂地阻滞了一瞬!黑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翻涌起来,吞噬的度明显减缓!甚至边缘翻滚的黑色触手都变得有些迟滞!
有效?!李牧眼中闪过一丝狂喜!然而这狂喜瞬间化为更深的骇然!
他感觉到自己轰出的煞气,正在被那片黑暗疯狂地吞噬、同化!那阻滞只是暂时的!更可怕的是,那股冰寒的湮灭之力,正以更快的度沿着槊杆逆流而上!他的右前臂,从手掌开始,皮肤、肌肉正以肉眼可见的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瘪,如同迅风化的岩石!指甲变黑、卷曲、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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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放手啊!”身后的残兵出泣血般的哭喊。
放手?李牧看着自己迅“枯萎”的手臂,看着那片波动之后再次稳定、并以更凶猛姿态蔓延而来的黑暗,脸上露出一抹惨烈到极致的笑容。放手?放手就能活吗?这怪物…这沉渊…会放过这殿内任何一人吗?
“大夏柱国…李牧…”他嘶哑地低吼着自己的名号,仿佛在铭刻最后的墓志铭,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左手也死死握住了槊杆末端,用尽最后一丝生命的力量,将残存的煞气与不屈的意志,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他要以身为柴,燃尽最后的光,哪怕只能阻滞这吞噬的黑暗一息!
“吼——!”如同濒死雄狮的咆哮,带着不屈的战意,在绝望的紫宸殿内轰然炸响!
龙骧大营,辕门高耸。
浓稠如血浆的灰黑死雾,已将整个营地彻底笼罩。能见度不足十米,营墙上的火把光芒被压缩成昏黄黯淡的光团,在雾气中艰难地摇曳,如同风中残烛。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铁锈和浓重血腥混合的恶臭,每一次呼吸都灼痛着肺腑。
营墙之上,龙骧军士如同黑色的礁石,沉默地矗立在翻涌的血雾中。冰冷的玄甲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暗红血锈,如同渗出的血痂。他们紧握着长戈劲弩,指节因用力而白,面甲下露出的眼神,锐利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脚下的地面传来持续不断的、沉闷的震动,如同沉睡的巨兽在翻身,每一次震动都让营墙的砖石簌簌落下尘埃。
“报——!”一名浑身浴血、甲胄布满锈蚀痕迹的斥候队长,踉跄着冲上营墙,单膝跪倒在谢韬面前,声音嘶哑急促,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禀大帅!帝都…帝都外城已…已化为死域!血雾笼罩之下,活物绝迹!九座城门…已彻底化为巨大的暗红‘血锈源点’,血锈裂缝如同蛛网遍布全城,深不见底!裂缝中…有…有灰黑色的东西在蠕动!像是…像是巨大的…血管!”
斥候队长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卑职…卑职小队十二人…靠近金光门不足百丈…瞬间…瞬间就有五人被突然喷涌的血锈雾气卷中…身体…身体从里面开始腐烂…化成了…化成了血水和锈渣!连…连惨叫都没出!卑职…卑职亲眼看到…金光门那巨大的门洞…血锈深处…好像…好像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灰金色的…眼睛!”
灰金色的眼睛!
营墙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听到的军士,无不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天灵盖!连谢韬身后几名久经沙场的悍将,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谢韬负手立于营墙垛口,藏青色的棉袍在血雾中纹丝不动。他那张刀劈斧削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锐利如故,死死盯着帝都方向那片连接天地的、翻涌着暗红与灰黑的浓稠死雾。斥候的描述,印证了冯异崩溃时吐露的禁忌——“沉渊之底”的“门”开了!那些蠕动的“血管”,那灰金色的“眼睛”,便是沉渊在“呼吸”,在“注视”!
“血雾侵蚀度?”谢韬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磐石,瞬间压下了斥候带来的恐怖氛围。
斥候队长强压恐惧,急促道:“极快!外城坊市…最多…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就会彻底被核心区域的死雾吞噬!血锈裂缝蔓延的度…更快!而且…而且那死雾似乎…在变‘重’!卑职退回时,感觉…感觉像是逆着粘稠的血浆在走!”
变“重”?谢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意味着侵蚀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腐朽,更可能伴随着某种规则的扭曲和空间的压迫。
“大帅!”一名络腮胡将领按捺不住,声音带着焦灼,“血雾蔓延如此之快!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可能就要逼近我大营!是否…是否后撤?暂避锋芒?这…这非战之罪啊!”他的话代表了营墙上许多将士的心声。面对这种乎想象的灾厄,血肉之躯如何抵挡?
“后撤?”谢韬缓缓转过头,锐利的目光扫过请命的将领,扫过营墙上所有沉默的玄甲军士。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压过了血雾的低沉涌动。
“撤到哪里?”谢韬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帝都之后,便是千里沃野,亿万黎庶!此雾不阻,此‘渊’不镇,天下何处是净土?!”他猛地踏前一步,干瘦的身躯爆出山岳般的磅礴气势,手指如同标枪般指向帝都方向那翻腾的死寂黑暗。
“看看那片雾!”谢韬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金戈铁马的铮鸣,“那是沉渊吐出的浊气!是吞噬我大夏国都、屠戮百万生灵的毒瘴!它要吞掉帝都,吞掉北境,吞掉整个天下!龙骧军!”他声震四野,如同龙吟,“帝国北柱,铁血龙骧!我们的刀锋,饮过北狄胡虏的血!今日,难道要在这吞噬家国的魔瘴面前,不战而退,将身后父老乡亲,拱手送入这无间地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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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战!死战!死战!”营墙之上,短暂的死寂之后,如同压抑的火山骤然喷!数千龙骧军士被主帅的话语点燃了胸中不屈的血性与守护的意志,齐声怒吼!声浪如同实质的波涛,竟短暂地冲开了周围粘稠的血雾!冰冷的玄甲反射着摇曳的火光,汇聚成一片肃杀而悲壮的铁血洪流!
谢韬看着眼前这支在绝境中爆出惊天战意的铁军,眼中锐利的光芒更盛。他猛地抽出一直横在腰间的连鞘长刀!
呛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