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光线柔和,隔绝了外面的大部分喧嚣。几位音乐社的骨干成员坐在一张长桌后,气氛比外面严肃一些。坐在正中间的是一位气质温和、戴着细框眼镜的学长,他推了推眼镜,对有些局促地站在帐篷中央的苏星晚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苏星晚同学是吧?别紧张,先简单介绍一下自己,说说你为什么想加入音乐社?"
苏星晚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清晰,尽管指尖还在微微颤:"大家好,我叫苏星晚,是音乐学院钢琴系的新生。我从五岁开始学钢琴,音乐对我来说从来都不只是技巧的堆砌,或者好听的旋律。"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架电子钢琴,眼神变得异常专注和热切,仿佛那里是她灵魂的归处,"它是一种语言,一种能表达那些用普通话语无法言说的、心底最深处的情感的方式。快乐、悲伤、迷茫、憧憬我想加入音乐社,就是希望能和同样热爱音乐、理解这种语言的人一起,用声音去对话,去共鸣,去创造一些……能打动人的瞬间。"
她的语调不高,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染力,字字清晰。长桌后的几位学长学姐交换了一个赞许的眼神,中间那位学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说得很好,"他微笑着点点头,伸手指向帐篷角落那架黑色的电子钢琴,"那能请你现场弹奏一小段吗?让我们感受一下你的语言。"
"好的。"苏星晚走到钢琴前,轻轻坐下。深色的琴凳微凉。她将双手轻轻放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指尖感受着那熟悉的、微凉而光滑的触感,这触感像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内心的闸门。帐篷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外面广场隐约传来的、被帐篷布过滤后显得遥远的喧闹声。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调动身体里每一个沉睡的音符,将所有的紧张和杂念都沉淀下去。
几秒钟的静默后,她的指尖落下,如同轻盈的蝶翼触碰花瓣。
舒缓、悠扬、带着一丝淡淡夜色的旋律如同月光下的溪流,从她指尖静静流淌出来,瞬间充盈了整个小小的空间。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她的身体随着旋律的起伏微微晃动,肩膀松弛,手臂带动手腕,指尖在琴键上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般轻盈起伏、歌唱。那旋律仿佛带着魔力,瞬间将小小的帐篷笼罩在一个宁静的、只属于星月与微风的夜晚。月光如水银泻地,花园里晚香玉悄悄绽放,微风拂过树叶出沙沙的低语……所有属于白日的喧嚣和焦虑,包括刚才那场尴尬的咖啡事故带来的窘迫,都在这一刻被这温柔的、带着抚慰力量的琴声轻轻拂去,沉淀在心灵最安静的角落。她的表情专注而沉静,仿佛整个人都与琴声融为一体。
当最后一个余音在空气中缓缓消散,如同最后一缕月光隐入云层,帐篷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了真诚而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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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棒,苏星晚同学!"那位丸子头学姐率先开口,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你的基本功很扎实,更重要的是,你真的把情感融进去了,我们都能感受到那份……宁静和诉说感。"
"欢迎加入音乐社!"中间的学长笑着伸出手,语气肯定。
苏星晚站起身,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又无比喜悦的笑容,像一朵终于迎向阳光、彻底舒展的花瓣。一直悬在心头的那块巨石,此刻终于稳稳落地,化作了脚下坚实而充满希望的土壤。她伸出手,与学长温暖的手掌相握,感受到一种被接纳的暖流。
面试成功的兴奋感像轻盈的泡泡,一直持续着包裹住苏星晚。走出帐篷时,夕阳的金辉正温柔地包裹着整个广场,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琥珀色。樱花依旧在风中悠然飘落,仿佛也在为她无声地喝彩。苏星晚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感觉全身的筋骨都舒展开来,连呼吸都带着甜味。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需要舒缓,她决定去学校的图书馆转转,让心灵在知识的海洋里安静地漂浮一会儿,沉淀这满溢的喜悦。
霖城大学的图书馆,是一座极具现代设计感的宏伟建筑。流畅而富有力量的几何线条切割着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夕阳下反射出璀璨又沉静的光芒,如同矗立在知识海洋岸边的灯塔,指引着求索的方向。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新鲜油墨和岁月沉淀感的独特书香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浮躁,带来一种沉静的力量。
苏星晚放轻脚步,如同踏入圣殿,漫步在高大得几乎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丛林之中。手指无意识地拂过书脊上烫金的、印刷的、或古朴或现代的书名,目光在一排排整齐排列、如同沉默士兵般的书籍上缓缓流连,像是在一片无垠的森林里寻找着独属于自己的那朵奇异之花,带着探索的期待。
文学、历史、哲学、艺术……她的脚步在"音乐理论"分类区慢了下来。目光细致地扫过一排排书脊:《和声学原理》、《西方音乐史》、《民族音乐概论》……突然,在书架最上层一个略显偏僻的角落,一本深蓝色封面、设计极为简约、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书跳入她的眼帘——《旋律的炼金术:现代音乐创作思维解构》。书名透着一股冷峻而深邃的吸引力,像一道神秘的光束,瞬间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就是它了!苏星晚心中一喜,踮起脚尖,努力伸长手臂去够那本书。指尖刚刚触碰到书脊上微凉的、带着磨砂质感的布面纹理,几乎在同一瞬间,另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肤色偏白的手也从书架的侧面伸了过来,目标明确地伸向那本书的同一个位置!
指尖在冰冷的书脊上,轻轻擦过,带来一丝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静电般的触感。
苏星晚吓了一跳,触电般缩回手,下意识地顺着那只手的方向侧头看去。
又是他!
顾沉舟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她,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快得如同飞鸟掠过湖面留下的倒影,转瞬便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仿佛那瞬间的涟漪只是错觉。他穿着另一件干净挺括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处,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一块样式同样简洁的黑色腕表。
空气仿佛骤然凝结成了粘稠的蜜糖,连漂浮在光柱中的细微书尘都似乎悬停了一瞬。两人隔着书架狭窄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气息的缝隙,目光在弥漫着陈旧纸墨气息和寂静的光线中再次交汇,那视线如同实质的丝线,无声地缠绕、拉扯。苏星晚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腾”地从耳根直冲脸颊,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苗在皮肤下灼烧,那热度迅蔓延开,连带着耳廓都烧得通红,一股熟悉的尴尬感涌上来。她有些僵硬地牵了牵嘴角,挤出一个微小的、不太自然的笑容,试图化解这无声的僵局。
"好好巧啊。"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顾沉舟的视线在她微微泛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平静得看不出情绪,又落回那本《旋律的炼金术》上,淡淡地应了一声:"嗯,是巧。"他的声音低沉,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只有图书馆深处空调系统运作的轻微嗡鸣和远处翻书的沙沙声。苏星晚率先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她指了指那本深蓝色的书,带着明显的退让和某种急于弥补的心理,声音更低了些:"这本书你也想看吗?那那你先拿吧。"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就当是赔罪了。"咖啡泼洒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那份沉甸甸的愧疚感重新压上心头,让她觉得此刻的退让是理所应当的。
顾沉舟的视线在她写满“认真负责”、几乎带着一种近乎天真又异常固执神情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杏眼清澈见底,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歉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必须负责到底”的决心,与他惯常接触的那些带着复杂算计的目光截然不同。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犹豫在他眼底掠过,如同平静湖面下的一丝暗流。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松开了原本已经扣住书脊、指节微微用力的手指,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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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吧。"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不带任何情绪,"我在找别的。"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转身,朝着斜对面"计算机科学"分类区的深色书架走去。那挺拔的背影在图书馆柔和的光线下,透出一种疏离又干净的清冷感,步伐沉稳,很快便隐没在高大的书架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星晚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深的茫然。她踮起脚,终于将那本《旋律的炼金术》拿了下来。书比她想象的要厚实一些,深蓝色的封面带着磨砂的质感,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如同握住了通往某个神秘世界的钥匙,带着一种奇特的满足感。
她抱着书,在阅览区找了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坐下。窗外是图书馆巨大的中庭花园,暮色四合,园灯次第亮起,在渐深的蓝调天色下晕开温暖的光圈,像散落的星辰。她翻开书页,墨香混合着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很快,她就被书中那些犀利又充满洞见的观点和精妙的技巧分析所吸引。关于动机的延展与变形、和声的色彩张力与情绪暗示、节奏的呼吸感与内在律动……作者仿佛一个冷静而精准的解剖者,将音乐创作最核心的奥秘一层层剥开,用逻辑清晰的语言展现出来。她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周遭偶尔走过的脚步声,甚至暂时忘记了那个刚刚出现又消失的清冷身影。笔尖在带来的笔记本上快移动,记录下灵光乍现的感悟。
不知过了多久,图书馆内柔和的背景音乐被一段清晰而温婉的女声广播取代:"各位同学,晚上好。图书馆将于三十分钟后闭馆,请您合理安排时间,整理好个人物品……"
苏星晚猛地从书页间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暗沉下来,深邃的蓝黑色幕布笼罩了校园,玻璃上映出阅览区明亮的灯光和她自己有些模糊的倒影。她这才惊觉时间的飞逝,连忙合上那本厚重的《旋律的炼金术》,小心地把它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珍贵的宝物,起身收拾东西。
当她走到图书馆巨大的玻璃旋转门前时,脚步却顿住了。
门外,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雨。
不是那种瓢泼大雨,而是初秋特有的、细密缠绵的雨丝,无声无息地编织着。路灯昏黄的光晕被雨幕晕染开,形成一圈圈朦胧的光团,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光影。雨丝无声地织成一张巨大的银灰色纱网,笼罩着沉默的树木、被雨水冲刷得亮的柏油路面和远处建筑模糊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泥土和树叶的清新气息,带着凉意。
苏星晚懊恼地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出门时满脑子都是社团面试和图书馆的书籍,雨伞被她随手扔在宿舍书桌旁的挂钩上,忘得一干二净。她站在门廊下,望着眼前这片被雨水浸透的世界愁。从这里跑回宿舍区,少说也要十五分钟,足够让她淋成一只狼狈的落汤鸡,怀里的书也难保周全。
正当她对着雨幕一筹莫展,考虑着要不要硬着头皮冲出去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在她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