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刺破天际,只在霖城大学礼堂高耸的哥特式尖顶边缘,涂抹出几道稀薄而清冷的灰白。空气里浮动着尘埃与露水的混合气息,冰凉地钻进肺腑。苏星晚裹紧薄外套,指尖残留着昨夜反复练习琴键留下的微痛,每一步踏在空旷的水泥路上,都像踩在绷紧的鼓面上。身旁的顾沉舟步履沉稳,他敏锐的目光扫过礼堂外忙碌穿梭的人影,最终停留在那扇厚重、沉默的橡木大门上。
“准备好了?”他突然侧过头来,仿佛是在不经意间问出这句话,但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却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周围的寂静。这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轻柔的,但却有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人不禁为之侧目。
苏星晚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指尖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什么无形的依靠。"嗯。"她应道,声音细若蚊蚋,被清晨的寂静吞没。那扇门后,承载着她太多的重量——指尖下流淌的旋律,是献给母亲的未竟之约,更是她自己挣脱无形桎梏的唯一出口。门轴出沉闷悠长的叹息,如同开启了一个尘封的秘密匣子。
门扉洞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油漆、陈旧织物和电子设备待机时特有焦糊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然而,当视线穿透朦胧的阴影投向舞台,苏星晚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倒流。脚下坚硬的地面似乎骤然塌陷。
那本应是梦境的延伸——深邃无垠的宇宙幕布,星辰如钻,星云旋舞,浩瀚与神秘感本应借助最前沿的激光全息投影技术,将整个舞台空间化为漂浮的星海。可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本该璀璨的背景板,只剩下几块黯淡、扭曲的色斑,如同打翻的劣质颜料桶泼洒在肮脏的帆布上,毫无章法地黏连着。几根象征星辰轨迹的微弱光带,断断续续,像垂死蠕虫般无力地抽搐着,微弱的光亮非但没有带来生机,反而更衬出整个背景板的支离破碎与死气沉沉。
原本那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星河幻梦,它如同宇宙中的璀璨星辰一般,闪耀着无尽的光芒和神秘的色彩。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和精心雕琢,仿佛是一件艺术杰作。
然而,现在这个美丽的幻梦却被无情地碾碎了,变成了廉价而混乱的涂鸦。那些原本精致的线条和色彩变得模糊不清,失去了原有的秩序和美感。整个画面变得杂乱无章,让人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和价值。
"不"一声破碎的气音从苏星晚唇间溢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一步,仿佛要亲手去触碰那虚幻与残酷现实的交界处。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恐慌。几个月来,无数个深夜指尖在琴键上磨出的茧,反复推敲每一个音符时耗尽的耐心,对这一刻的无限期许所有支撑着她的东西,在这片混乱不堪的背景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薄冰,出即将碎裂的细微哀鸣。视野边缘开始模糊、暗,礼堂里此起彼伏的调试噪音、工作人员模糊的对话,都迅退潮,只剩下心脏在耳膜上绝望擂鼓的巨响。
顾沉舟的手,宽厚、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牢牢扣住了她瞬间冰冷失力的手腕。那温度像一道坚固的堤坝,堪堪拦住了她意识里汹涌崩塌的洪流。
“站着,星晚。”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幽冥地府,低沉而迅疾,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穿透了她耳中那片喧嚣的死寂。
这声音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没有愤怒,没有焦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它就像是在风暴中心淬炼出来的钢铁,冰冷、坚硬、绝对冷静。
他缓缓地松开了她,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然而,就在他松手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却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快如闪电,却又稳如泰山。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的精准、果断,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一般锐利,直直地刺向前方。那目光仿佛能够穿透一切,剖开眼前混乱的视觉表象,直抵核心。
"谁负责?"他的质问简洁有力,在略显嘈杂的舞台前区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一个穿着工装马甲、额头布满细密汗珠的中年男人闻声小跑过来,脸上的焦虑几乎要溢出来。
"顾先生,苏小姐,实在抱歉!"负责人语飞快,双手无措地在身前比划着,"从凌晨开始就一直在调试,投影主机它、它间歇性黑屏,色彩完全错乱,我们重启了无数次,系统日志全是报错,根本找不到源头!备用方案也试过了,完全无效!"他指向舞台后方那几台闪烁着故障红灯、出低沉嗡鸣的黑色机箱,仿佛那是盘踞在美梦上的丑陋毒瘤。
顾沉舟不再多问。他疾步走向那堆出不祥低鸣的设备,半蹲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掀开主控机箱的侧盖板。复杂的线路板和密集的芯片阵列暴露在眼前,指示灯混乱地闪烁着,如同垂危病人不规律的心电图。他无视了旁边技术人员递过来的手套,指尖直接落在滚烫的电路板上,沿着数据排线,精准地按压、检查接口,动作快得带出残影。眉头紧锁,唇线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全身的感官似乎都凝聚在指尖微妙的触感和机器内部细微的电流嘶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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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焦灼中无声燃烧。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砸在苏星晚紧绷的神经上。她强迫自己移开钉死在混乱背景上的视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维持摇摇欲坠的清醒。舞台侧翼的阴影里,其他乐手陆续到达,不明所以地看着那片灾难般的背景,窃窃私语声像细小的沙砾摩擦着空气。
突然,顾沉舟的动作顿住了。他的目光牢牢锁在主控板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块负责核心图像渲染的协处理器。它安静得诡异,散热风扇虽在转动,但旁边的温度传感器数值却在监控屏上飙升到了刺眼的红色警戒区。他猛地伸手探向处理器边缘,指尖刚一接触,立刻被那惊人的高温烫得本能一缩。
"找到了!"他声音不高,却像一道穿透阴霾的闪电,"协处理器过热,触了系统保护性降频和色彩通道混乱。散热硅脂干了,风扇供电模块接触不良,热量根本散不出去!"他语极快,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笃定。他迅从随身工具包中抽出精密螺丝刀和一小管备用散热硅脂,动作稳定而迅捷。拧开固定螺丝,小心取下那块滚烫的芯片,刮掉上面已经干涸龟裂的旧硅脂,重新均匀涂抹上银灰色的新脂,手指稳定得如同手术台上的主刀医生。同时,另一只手快检查风扇线路,将一根松脱的数据线重新卡紧在接口上。
"启动!最低负载测试!"顾沉舟沉声下令,眼睛紧盯着监控屏幕。技术员颤抖着手按下启动键。嗡鸣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少了那种濒死的挣扎感。监控屏幕上,那块协处理器的温度曲线,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如同悬崖勒马,开始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下回落!混乱闪烁的指示灯也渐渐稳定下来,规律地跳动着健康的绿色。
"输出信号!"顾沉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技术员立刻操作。舞台后方巨大的投影镜头猛地射出一束凝聚的光柱!
奇迹在死寂中诞生。
那束光柱打在背景幕布上,不再是扭曲的色斑,而是无数细微、璀璨的光点。它们如同被无形的引力唤醒,迅汇聚、延展。深邃的、天鹅绒般的宇宙底色重新铺展开来,带着摄人心魄的幽蓝。星云缓缓旋转,呈现出瑰丽的紫红与淡金,无数细小的星辰在其中诞生、闪耀、流转,如同亿万颗被同时点燃的钻石。浩瀚、神秘、无垠的宇宙图景,在短短十几秒内,从冰冷的崩溃边缘,重新被磅礴地构建出来!那深邃的蓝,仿佛能吸纳灵魂,旋转的星云带着创世之初的壮丽与温柔。死寂的舞台,瞬间被注入了磅礴的生命。
“天啊……”他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嘴巴微张,却不出一点声音。
“恢复了!真的恢复了!”他突然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一般,身体猛地一颤,然后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他的步伐有些踉跄,仿佛脚下的地面都变得不再坚实,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紧紧锁定在那个地方,生怕一眨眼它就会消失不见。
压抑的惊呼和掌声在舞台四周零星响起,很快连成一片小小的浪潮。苏星晚死死捂住嘴,眼眶灼热烫,巨大的失重感后是汹涌的狂喜,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她看向顾沉舟,汗水浸湿了他额角的碎,在舞台重新亮起的星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他正仔细检查着设备散热口的出风温度,侧脸线条依旧冷峻专注,只有微微放松的肩线,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可命运似乎打定主意要将这场演出的弦绷到极致。负责观众引导的场务组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他们面前,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因极度的恐慌而劈叉:"顾先生!苏小姐!大事不好!系统系统之前推送场地变更通知的时候,有、有部分观众的手机号段被错误屏蔽了!现在起码有上百人,还在旧的艺术中心那边打转!根本不知道演出改到了这里!"
这个消息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苏星晚刚回暖的心瞬间再次冻结。她猛地看向墙上巨大的电子钟——距离正式开场,仅剩下一小时零七分钟!想象着上百位满怀期待的观众在错误的地点茫然无措,愤怒和失望的情绪一旦蔓延酵她几乎能听到演出精心营造的氛围还未开始就碎裂的声音。
“具体人数?能联系上的比例?”顾沉舟的声音虽然依旧平稳,但是语明显加快了许多,仿佛每一个字都像是出膛的子弹一般,带着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
组长的声音有些抖,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大、大概在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人之间吧!我们刚刚才现这个错误,现在正在紧急进行二次推送通知,但是、但是能立刻查看手机的人估计不到一半!”
"不够!太慢了!"顾沉舟斩钉截铁。他目光如电,迅扫视全场,大脑在瞬间高运转,分析着所有可调动的资源。"听着!"他转向组长,指令清晰得如同作战计划,"第一,立刻用礼堂所有外放广播,以最大音量、最高频次,滚动播报新场地位置和紧急导航路线!覆盖周边一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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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所有能抽调出来的场务、学生志愿者,立刻集合!分成三个行动组:一组留守礼堂入口,高举醒目标识,引导零星找来的观众;二组,带上备用的小型扩音喇叭,以旧艺术中心为圆心,辐射附近三条主干道,边走边喊,像撒网一样,把迷路的人捞回来;三组,调派所有能用的摆渡电瓶车,在艺术中心和礼堂之间设立临时接驳点,看到迷茫的观众直接拉上车!动作要快,嗓门要大!明白吗?!"
"明白!"组长被这强大的决断力感染,用力点头,转身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对着对讲机嘶吼着传达命令。
"星晚,"顾沉舟转向她,眼神沉静而有力,"前台引导和安抚交给你。稳住已经入场的观众情绪,解释一下可能出现的短暂延迟。你在这里,就是定心丸。"
苏星晚迎上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方才的慌乱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下。"放心,交给我。"她挺直脊背,快步走向通往观众席的侧门,脸上已然调整出最得体的、带着歉意却又不失镇定的微笑。她深知,此刻她站在灯光下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句安抚,都是在为顾沉舟在后方疾风骤雨般的调度争取宝贵的时间。
顾沉舟则如同一台精密引擎的核心,瞬间爆出巨大的能量。他亲自冲到礼堂外的广场上。晨曦已完全驱散夜色,空气中浮动着青草的气息,但此刻无人有心欣赏。临时召集的二十多名志愿者穿着醒目的橙色马甲,在他面前迅列队。他站在台阶高处,身形挺拔,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清晰地传开,没有一丝多余的废话:
"时间紧迫!我们的观众在旧艺术中心迷路了!现在,我们就是他们的指路标!三人一组,覆盖指定街区!看到迷茫的人,主动问!大声喊!用你们的热情和声音,把迷途的观众喊回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