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喃喃,你怪我吗?”
凤栖梧像是一下子泄了气,手只能撑在洗手池上才勉强站住。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她大张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别人死不死活不活她从来不在乎,可他不是别人,他是小光,他可是小光!
是把他们从黑暗中拉出来的人,是告诉她该死的人从来就不是他们的人。
但现在的她,没有正当的理由为他哭,或者说,没有权利为他哭。
她突然憎恨现在的一切,上海丶和平饭店丶陈冶秋。她恨他们让她连为小光哭都不能随心所欲,都得另寻借口。
“我和绘里在一块儿,我让你去找陈冶秋,你也不怪我吗?”
“小光,我只希望你好,希望你幸福,和绘里一起幸福。”凤栖梧深吸着气,声音却越来越轻,“小光,小光……”
他们现在不要提陈冶秋了吧,他们之间不要提陈冶秋了。
又只剩下风声了。
凤栖梧不敢说话,怕他们同时开口,她就听不见他说了什麽了。
最後的几句话,她必须都听清楚,永远记住。
终于,她又听见了他开口。
他问:“喃喃,你还有什麽遗憾吗?”
凤栖梧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她身体剧烈起伏着,逼迫自己呼气又吸气,嘴却不受控制地紧紧闭着。
“喃喃?”
“……我……我没有遗憾了。”凤栖梧的话是从齿间t挤出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喃喃,可我还有遗憾。”他说,“我来不及和陈冶秋当面说说把你托付给他的事儿,也来不及和绘里说声对不起,还有阿衡。”
他又笑了笑,说算了,以後托梦吧。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这条通往黑暗的路,他先去探探。几十年後他们也来了,自己好去接他们。
凤栖梧还来不及说什麽,就听见电话里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
电话像是被甩到了一边,声音渐渐远离,模糊了起来。
凤栖梧颤抖着捂着嘴,不敢叫,更不敢哭。
然後,她听到了痛苦的呻吟声,和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身上丶心里像是割开了无数个口子,疼得她快要支撑不住。所有的血液顺着这些口子喷了出来,把她完完全全掏空了。
她一遍遍无声地叫着小光的名字,一遍遍向胸口的玉观音求着,别让他死,放过他,别让他死!
求到第五遍,终于结束了。
“喃喃……别哭……”
一声爆炸从北京传来,冲击波一路南下,震翻了凤栖梧。
咚得一声,她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叫她,喃喃,喃喃。
不是小光的声音。
小光的声音更沙哑一些,他抽烟很凶,总是戒不了。为了和陈冶秋搭上线,小光教她抽烟,举手投足,怎样才显得不似新手。
喃喃,喃喃,醒醒。
也不是小光说的话。
他留给她的最後一句话是,喃喃,别哭。那一年他们三个在金鱼胡同的路牌底下拍照的前一秒,他也这麽说。
他说,喃喃,别哭。
梦醒了,窗外是雨後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