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大殿前的接引弟子近在咫尺,她心中的骄傲还未及燃起,很快便又被忐忑所取代。她不住顿足,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藏着的那枚,用来证明身份的玉篆符旌——
玉是上等的暖玉,上面刻着一个乔字。在一日一夜的险途中,这块玉一直热热地贴着她的心口,护着她吊着最後一口气。
可惜她并不姓乔。
她也不知道她原本姓什麽。
她只是一个混在市井中的小乞丐。
那一日,也不知她脑筋抽了什麽疯,在河中救了一个快淹死的小男孩。
也许她只是看上那男孩一身可以换钱的富贵锦绣,可她还是把小男孩带回了她栖身的破庙里,在他浑身颤抖蜷缩着高烧不退时,为他摘了草药,还冒险生了篝火,煮了热水。
那个娇弱的小男孩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夜的胡话。说云山宗如何如何好,内里仙境一般,人人衣食无忧,功法通神,说他天命所归,如今大难不死,定能成功拜入云山宗学艺。还炫耀似的将玉篆符旌展示给乔四儿看,说他以後就是江湖上人人称赞的乔大侠,以後若她被谁欺负了,就报上他的名号。
可惜他终究是没能熬过那夜的风寒。
第二日,乔四儿便埋葬了那个小男孩,用他的一身锦绣换了路资,向云山宗进发。
功法神通,人间仙境?
她并不在意。
也许她只是厌倦了日日装疯卖傻看人眼色,与其他乞儿野兽一般斗狠夺食的日子。她只是想要找个安稳的地方,困了便睡,饿了便吃。
可她……真不会被识破吗?
乔四儿站在大殿门前,一时踟蹰。
倒是殿前一名负责接引的外门女弟子见她一瘸一拐走来,忙快步赶来扶了她的臂弯,柔声安慰道:“别硬撑,到这里就没事了。恭喜你,你真的很厉害!”
不知这温柔是否也与一路上的糖衣陷阱相同,乔四儿只勉强笑笑,从胸前摸出那枚玉篆符旌,递到那女弟子手中。
见她目露防备,那女弟子习以为常地收回手,转而认真验过符旌,才微笑着客气迎道:“原来是江南双刀门乔家的小公子,一路辛苦了,请进。”
她在乞丐堆里混惯了,举止说是粗鲁都不为过,扮成小男孩一点也不违和,不会被认出来的!
乔四儿按捺住发慌的心,一脸镇定地点点头,便埋了头乖巧地随着指引入殿等候。
刚入殿门,立刻便有一道如有实质的犀利视线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扒皮抽筋拆骨,每一寸都细细品读。
乔四儿心底一阵恐慌,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咬牙擡起头回望过去。
一个鹰鼻赤目丶瘦骨嶙峋丶满脸深褶的灰衣老者正坐在高台之上,眼神严厉,如一条毒蛇打量猎物般,一错不错与她对视。
一息,两息……时光莫名地缓慢起来,如油浇火煎,虫爬蚁走。
直到冷汗浸湿了乔四儿的背脊,腿弯也颤抖着坚持不住想软下时,那老者却突然咧着满嘴参差不齐的牙怪异一笑,语气不阴不阳地叹道:“这娃子虽然年岁大了点,根骨差了点,倒也算勉勉强强过关……啧,乔家这歹竹居然出了棵好笋,奇哉,怪哉。”
本以为自己冒名顶替的事要被识破了,没想到竟是重起轻落,莫名其妙地便过了关。乔四儿心头虚软,脚下一时不慎,便踩到了身前领路女弟子的裙裾。
她刚想赔不是,可那接引女弟子面上没有半分恼意,反而柔声安慰道:“别怕,迟严长老最擅看骨相,盯着你瞧只是怕你是魔教冒名顶替混进来的细作,并无恶意。”
满心疑惑却不便多言,乔四儿只低下头规矩地跟上脚步,被领到殿中一侧软座中跪坐下来,等着後面人一一入座。
手中被塞入了一杯热汤,是黄澄澄的鸡汤,还夹杂着一股子当归的药香。那灼人的暖意一直从手掌烧到心底,勾魂摄魄。乔四儿咽了口口水,很想缓解一下自己几以粘连在一起的喉舌,顾及到云山宗那收徒的诡异规矩,却只敢眼巴巴看着,不敢越雷池一步。
为了转移对手中鸡汤的渴望,又不敢东张西望,乔四儿只得竖起耳朵,用心听起了周遭的动静——
“师姐你瞧,这次通过试炼的大多都是男孩儿,符合维清师叔的收徒标准。你猜今日他会不会来?”一个嗓音甜美的女声娇滴滴地问道。
一个温雅的女声严厉道:“胡闹,林师叔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若不是内门人手有限,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哪里有幸能入宗门一观?今日收徒大典不容有失,赶紧闭嘴。”
那个甜美的女声显然很不服气:“什麽嘛,我明明是为了师姐好,师姐你竟还不领情?!”
见那温雅女声闭口不应,更是一串话连珠炮似地撒起娇来:“不要装了,其实师姐你拼命通过考核,就是为了今日来见一见林师叔吧?我明明见你箱底里宝贝似的压着他的画像……说真的,单看那画像,我便觉他的风姿清华,举世无双。只可惜他极少来外门授课,半年前那次,我出了三百贯钱都没挤进去,也不知他真人究竟是怎般摸样?”
“他若真有画像上那般俊美,这麽多年来,怎会没有一个道侣唉师姐,你理一理我嘛……师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做林师叔的道侣?”
那温雅女声闻言大窘,压着嗓子低喝:“闭嘴,别胡说!林师叔风骨卓然,高山仰止,我断不敢生出半点亵渎之心。况且内门弟子修的皆是先天功法,绝情断欲,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满脑子的风花雪月!”
“话虽如此,可云山又不禁弟子嫁娶……修几年便下山成亲的也不在少数嘛。”
那甜美女声语气也弱了下来,似有低落:“只不过成亲圆房後,浑天诀就再也无望突破,也不能再继续留在内门修炼了。”
“林师叔天资奇殊,惊才绝艳,未及不惑便已臻至浑天心法八重大圆满之境,是三百年来唯一有希望突破九重大关的弟子,连他在剑术上的造诣也曾为华阳门段老门主盛赞。这样的一个人,是怎麽都不会为了成亲而放弃修行的吧……”
温雅女声:“你知道就好!我看你小小年纪,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肚子花花肠。这次回去我定要禀明教习,教他看着你好好练功,省得日日惰懒无事,净盘算些邪门歪道!”
不料一番关心反遭刻板说教,那甜美女声显然急了,立刻不甘驳道:“食色性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是林师叔,当年不也和他的亲传女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