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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内的日子安逸悠长。
晨起早课习武,午後师父讲文,课时视心情长短不一。
石青一看书就头疼,每每睡着然後兴高采烈地被师父罚去举鼎。何安倒是喜欢,只是偏门,一讲到偃术机巧就满眼放光,判若两人。唯有李晏来者不拒,且学得极刻苦,夙兴夜寐,手不释卷,很快进度便赶超了两个师兄。
于是每日午课改为了半个时辰,一同教完三人基础後,师父还会单独留下李晏,再讲一个时辰。
有时石青好奇,连鼎也不举了,与何安一处挤在窗下偷听。
结果自然是什麽也听不懂,两人大眼瞪着小眼,目瞪口呆。
石青挠挠头:“合着师父是给咱俩收了个文曲星回来,再这样学下去,日後都能去考个状元了。”
何安白了他一眼:“现在外头世道这麽乱,考了状元又有什麽用。倒不如像你我这样,有个一技之长,才好讨生活。”
石青怼了何安一拳:“去,你懂什麽。我娘还在世时常对我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师弟跟着师父多学了那麽多本事,总是比你我要强些。”
于是两人都开始往李晏身边凑,仿佛跟在他身後,就能白捡一座黄金屋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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潋滟谷内有两座坟。
一座在後山阴处,较大一些,似是双人合冢,无名无碑。
另一座是孤冢,也无名无碑,却就葬在师父所居的竹院内。
没人知道里面埋的是什麽人。
只知道,那个人一定对师父很重要。
毕竟师父虽有他们三个弟子,却大多数时,都在那坟冢近旁。
每至月晖风疾,猿啸凄哀之时,师父甚至都不在竹屋内休憩,而是一人一剑,陪着那孤坟独坐至天明。盛夏之时,师父还会养萤火虫,每到夜里,坟前都是一片萤光烂漫,迷离梦幻。
他们都猜,坟里葬得大约是个女子。
毕竟坟前鲜花不断,何师兄每次新做了什麽糕饼甜食,第一时间奉给师父献宝时,师父总会拣了最好的先摆在坟前。深夜里,师父在坟前所奏的曲子,总是那样说不出的深柔婉转,哀恸深长。
师父还在坟前的柏树上掏了个洞,养了一只小松鼠,每到冬日里都会换上白毛,圆滚滚毛绒绒得甚是可爱。那松鼠娇贵的很,只吃最饱满油润的松果板栗,最柔嫩多汁的枝上新芽,他们几个师兄弟轮流抽空去山里拾拣,才够这祖宗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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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谷外忽然来了个少年剑客。年岁不大,一袭素简的白衣道袍,那副清冷冷的气质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竟与师父素日里的冷淡出尘像上了三分。
只是李晏知道,少年是少年,师父是师父。
少年如何能及得上师父半分。
师父在谷外与那少年会面。师兄弟三人谁也不敢去偷听,偏心头又瘙痒难耐。
三人一阵筹谋,谁也不敢上前,最後还是何安抵着他的背推了他一把:“喏,老末去,师父平日里最是宠你。就算被抓到……哥哥们定会为你求情的!”
李晏无法,只好硬着头皮猫着腰缓步靠上前去——
“林师叔,没想到吴师兄竟没骗我,您真在此地……师父遣我来最後问一句,您当真不愿回去?”
“您走之後,魔教偷袭云山,虽有季师兄及时制住了那妖女苏潋,可云山也是元气大伤。徐师叔重伤闭关,只剩师父一人收拾狼藉。虽有吴师兄帮衬着,他毕竟独木难支,短短几年便已是满头华发,弟子在一旁瞧着,实在心中难安……”
那少年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说了许久,将那处叫云山的地方描述得好不凄惨。
师父却只是负手闭目听着,等那少年实在没了话,方淡淡道:“你辛苦寻到此地,想必不是玉儿告诉的你,也不是我师兄让你来的罢。”
少年那淡静的面上似有一瞬扭曲,骤然破裂开来:“原来,您竟是记得的。”
“您还记得,当年我祖母含辱忍垢委身仇敌,只为了大楚能藏下最後一丝血脉,以期复国。”
“您在云山独善其身时,可曾想过她在杨狗身侧如临深渊,每日里过得都是什麽日子?”
“如今您神功已毕,又知金砖城的线索,若是卷土重来,何愁大楚不复?”
“沉宥知您无心大业,可至少您也……应该告诉有志之人,金砖城究竟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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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砖城?
这少年怕是得了失心疯,李晏想着。
不过一个街角巷陌人尽皆知的传说,和师父能有什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