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山间四月(三)
◎他在她迷迷糊糊做美梦的时候亲了她。◎
宁知序在苏静蘅的威逼利诱之下答应龙舟赛的事,那几本书还给他,他不敢接,苏静蘅贴心地帮他把书塞回枕头底下,走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第二天她就跑去村里给李良月回消息,然而李良月不在家,说是下地去了,只好将消息告诉三井婆婆,顺便打听打听村里龙舟队的消息。
一个村子几十户人家,勉强凑一点老弱病残出来,最厉害的当然是宜村,他们人口多,划船的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年都拿第一,苏静蘅听了挥挥手说:“咱们不比那些!开心最好!”
三井婆婆笑吟吟点头,走之前拿了点李良月买的粽子糖给她。
下山路上看见个外乡人风风火火地进村,去的是李仁家,苏静蘅多了个心眼,停下步子站在村口等他出来。
村里人见状也都探着脑袋往他家望,没一会儿那人从李仁家出来,走到村口苏静蘅叫住他,几番欲言又止,男人看穿她的心思,叹口气,不想多说,但一想到这村子就这麽大,一点风吹草动都躲不过大家的眼睛,于是跟她讲:“怎麽,你有话要问我?还是要问李老三家的事?”
苏静蘅点头,他冷哼一声,说:“是,我是为我外甥女的亲事来的,这事成不了,我外甥女没看上他,你们见了莫要出去瞎说,就当这两天我们家的人没来过这儿。”
苏静蘅笑笑,说:“成亲是两个人的事,也是两家子的事,是该好好考虑考虑,瞎说自然是不会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男人撇撇嘴,转头走了。
苏静蘅目送他离开,等看不见人影了,就仰头放肆大笑。
特地跑回村里跟元渺说:“那桩婚事吹啦!他找不到媳妇咯!哈哈!”
这一天心情不错,回到家立刻拿出新布,决定为宁知序再做身衣裳。
初八浴佛日,苏静蘅带着宁知序跟村里几个年轻人去明光寺看法会。
新衣裳穿在身上正合身,一群人里就属宁知序最显眼,站在苏静蘅身边像根华丽丽的柱子。
这些天他晒黑了不少,放在这个年纪,再黑两分也是好看,更像在山里土生土长的山民,一副宽薄而有力的後背若是挂着弓箭看起来立刻就能去山里打猎。
他个子也是几人里面最高的,比李和薪还要高半个脑门,担心别人在路上认出他,特地戴了斗笠出门,没人的时候斗笠随意顶在後脑勺上,从正面看像脑袋上开了朵花,有人的时候就将斗笠压一压,双手抱臂吹着口哨在苏静蘅後面左蹦右跳,踢踢石子,总之走在路上没个正形。
明光寺落在城南的三棋山里,从城里去明光寺不算太远,因此这一天有不少人去明光寺凑热闹。
一行人入了寺庙,趁着人少在坛场找了个好位置站着。
浴佛仪式开始,僧衆们将太子像迎请到浴佛坛场,几人不约而同屏息观看,住持带领衆人上香诵经礼拜,场面甚是恢弘,经文声声入耳,诵读完祝祷文疏,住持便手持长柄勺舀取香汤为太子像沐浴。
其馀僧衆继续念诵佛偈,苏静蘅仔细看着他们的动作,轮到信衆们为佛像灌浴时,她排在宁知序身後,小声念着刚才学来的偈语。
为太子像灌浴完,几人又去接了些吉祥水,苏静蘅说:“回去把吉祥水洒在门前屋後,能驱除邪祟保平安,可比你家那个假道士管用多了。”
僧衆们继续念经,等仪式结束後将太子像送回原殿堂供奉,苏静蘅立刻拉着宁知序的手去取浴佛糕和结缘豆。
中午在寺庙里吃了素斋,下午有放生会和庙会可以逛。
不过苏静蘅对放生会不感兴趣,元渺他们也不打算去看,一行人便决定只去佛前敬拜求签。
明光寺的签很灵,只可惜苏静蘅打小有一个毛病,就是一跪在佛像前脑子就会变得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了。
明明来之前她想了很多事,到了殿中却瞬间变得无所求无所欲。
她跪得比别人跪得时间都要长,好不容易叫自己心里平静下来,仍然想不出什麽要求的事,知道其他人都在等她,没办法,只能匆匆忙忙摇签。
然而没想到关键时候签筒里的签又忽然摇不出来,晃了半天好不容易掉出来一支,掷筊时却又总是掷出阳筊。
苏静蘅急得满头都是汗,寺里的师父安慰她别急,将签筒递给她让她重新摇,宁知序见状有些疑惑,双手按在她的肩上问:“你怎麽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实在不行今日就算了,改天来也一样。”
感受到他双手的温度,苏静蘅的心一下子静下来,深呼吸一口气,按照师父说的话重新摇签,这一次比之前顺利,掷筊时掷出的也是允筊,她终于松一口气,说:“好了好了,有了!走,找师父解签去!”
引路的和尚有些眼熟,苏静蘅想了又想,试探着问:“柱丶柱子?你是柱子是不是?”
那和尚闻言擡眸看她一眼,之後“阿弥陀佛”道:“贫僧法号明觉,还请施主莫要再以俗名相称。”
“嘶——”
苏静蘅忙和元渺对视一眼,前几日来此没看见他,还以为轻易见不到他,没想到今天竟然见上了。
出家这两年他脸上的棱角都柔和许多,眉目间充满悲悯之情,倒真有一种无欲无求普度衆生的意思。
苏静蘅不语,皱了皱眉,想到那天来的时候看见他娘在门口卖香,叫元渺替她去问了问价,一根香二十五文钱,贵得简直是无法无天,而且她身边还带着个孩子,看样子是柱子出家之後又生了一个,现在靠在寺庙前卖香为生。
既然庙里的师父没拦着她,那一根香卖二十文钱这件事便轮不着苏静蘅多说,但是她每天都在寺前晃悠,难道就不担心这第二个孩子从小在听着佛音长大,哪天忽然想开了又要出家吗?
苏静蘅沉默了一路,到了解签的师父那儿,明觉开口,说:“寺里唯我师父解签最准,你们且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叫他过来。”
“好。”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苏静蘅倏地叹一口气。
心绪平静下来,她忽然能明白柱子他娘对他难舍难分的感情。
作为母亲她不想儿子出家,迫于无奈一面想要放弃他一面又想要牢牢抓住他,于是在寺前找了个谋生的活干,离他不近不远,大概只有这样才能求得片刻的心安。
各人有各命,柱子早几年就想斩断尘缘遁入空门,然而这麽长时间过去,他还是没能彻底了却尘缘。
不知人事的弟弟每天跟着母亲徘徊在寺庙前,这个已经出了家的哥哥俨然已经成了他短暂记忆里最重要的人,他伴着哥哥的影子长大,整日闻着寺庙里的香气,吃寺庙布施的素斋,每天听着和尚们念经敲钟,就算哪一日母亲放下了,他也能放下吗?
苏静蘅心尖笼上淡淡的忧愁,她觉得自己从前想事情太简单,因为简单,有的时候便又显得十分极端。
她总觉得自己过得不好,忍不住拿自己和别人做比较,娘过世的这几年,她每天都在“我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和“接受现实不要反抗”之间徘徊挣扎。
有人骂她的时候她会狠狠反击,没人骂她的时候她却总是自怨自艾,似乎只有受挫才能让她一瞬间清醒。
人不能一直不受挫,一直不受挫的那是鸡蛋,轻轻一碰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