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月笑着点头,说:“一定,这样的事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家门口的人散去,她彻底卸了力。
劫後馀生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冲上脑门,那双枯木似的手划过她的指尖,然後将她双手紧紧包裹住,叹息着问:“良月啊,我要是走了你怎麽办呢?我要是走了,你在这世上就没有亲人了。”
李良月唰的一下抱住李三井,说:“不会的!奶奶,你一定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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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要下没下,黑云在天上挂了半天,风吹来吹去又吹来,一直到天黑才开始落点。
上次下雨天苏静蘅与宁知序同睡一张床,今日仍如是。
早些时候的雨酣畅淋漓,檐下雨帘密如珠串,後来停了一会儿,天地之间只馀雷声。
偶尔有闪电划过,刮擦一声,整间屋子被照得雪亮。
苏静蘅蜷在宁知序怀里,这样一个黑夜,她求他:“你再给我唱首歌吧,我心慌得很,相公,再给我唱首歌,唱一首开心的歌,将我哄睡着,我明天给你做绿豆汤喝。”
宁知序想了会儿,侧过头,看见她捂着耳朵自言自语,于是凑近,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个吻,问:“唱山唱水唱人,你都乐意听?”
“嗯。”
苏静蘅蚊声回答。
宁知序于是起调,轻轻唱:
“老渔翁,一钓竿,靠山崖,傍水湾。
扁舟来往无牵绊,沙鸥点点清波淡。
荻港萧瑟白昼寒,高歌一曲斜阳晚。
一霎时,波拨金影。
蓦擡头,月上东山。”①
外边又打过一个闪,苏静蘅瑟缩一下,全无听歌的兴致,宁知序没有丝毫不耐烦地拍着她的背,一声一声唱,唱到乌云散去,月上东山,她眉间终于染了睡意,昏昏沉沉闭上眼睛。
然而才入了梦,不过半刻左右,对面山间忽然传来鸡鸣,嘹亮震天,苏静蘅刚睡着,又被惊醒,心脏砰砰跳,弹起来问:“几时了?怎麽有鸡鸣声?”
宁知序直起身往外看了眼,说:“大概子时。”
“子时……”
“是子初。”
“子初?”
苏静蘅坐起身,披上衣服出去看,嘴里喃喃道,“怎麽会,子初……鸡怎麽在这个时辰叫?”
对面一片黑漆漆,村里人都睡了,她在檐下来回踱步,宁知序牵住她的手说:“想必是被雷声惊扰,今夜不得安眠,乱了鸡鸣的时辰。”
“希望是……”
正要回房,对面村里忽然亮起灯,原先只有一户,後来接二连三亮起,苏静蘅心再次狂跳起来,说:“不对不对,怎麽都起来了?这才子初!”
满地烂泥,她回去换衣裳,说:“去看看吧,我实在不放心。”
两个人匆忙换好衣裳,才出门,便看见山间有人聚着火把往这里来,走近了,是李泊李和薪父子俩,两个人鞋子踩了一脚泥,来不及处理,声音急促地说:“宁公子,苏姑娘,快跟我们到村里去!有急事!三井婆婆去了!”
“什麽?!”
苏静蘅闻言似乎被榔头当头打了一棒,问,“什麽去了?怎麽去了?什麽意思?”
宁知序也被吓了一跳,不敢耽搁,打好灯笼就跟着他们上山。
苏静蘅一路小跑,人还懵着,到李良月家门口,看见堂里一片烛光璀璨,门口聚满了人,後来的到大门前先跪下磕头,之後进屋去看,看过了又出来,人呆呆站着,靠着柱子默默抹眼泪。
厨房里几个婶娘正在烧柴烧水。
她恍惚着跟着别人磕了几个头,听见一阵阵熟悉的哭声,旁边的人说:“怎麽好端端就去了?白天还好好的,晚上吃了一大碗饭,同我们说笑了一会,睡前还跟我们打过招呼,叫我早些歇息……明明才过了半天……”
“你别犯丧!这是喜寿!在梦里去的,走得很安详,人活一辈子,就是为了这一日。”
说着,却口是心非忍不住哭出声。
苏静蘅走进屋,看见几个熟悉的婶娘围在床前,宽慰一个哭成泪人的女孩。
昌老伯姗姗来迟,跟在她脚後跟到,隔着几步远,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在这样喧闹的声音里一动不动,良久,哀声一叹,走到李良月边上说:“好孩子,莫哭,你奶奶算到有这样一天……你不要流眼泪,她舍不得你哭啊……”
【作者有话说】
①选自江苏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