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方丈神情庄严,他这“你是谁”三个字构成了对乾翼的当头棒喝,够强悍地迎头而来。
乾翼的答案怡然而现了,他一只脚踩在佛门内,一只脚还踩在佛门外,泰然不动,只微笑着注视法相方丈,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乾翼心想:“我如来如去,向前一步进你的佛门,退後一步出你的佛门,如今自然而然地展现在你面前。你看我是谁吧。”
法相方丈又缓缓地问:“你来干什麽?”
这是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了,但却包容着大千世界的根本问题。乾翼进行了思考,他想:“世界为什麽存在呢?万物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呢?人来这辈子干什麽呢?人生有没有目的呢?”乾翼良久答道:“我来发扬光大。”
法相方丈神情舒朗,微笑问:“发扬光大什麽?”这有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
乾翼笑答:“发扬光大真理。”
法相问:“什麽是真理?”
乾翼诚心答道:“生生不息。”这是乾翼的心声,是他经历死生之後的感悟。
法相继续问道:“怎样发扬光大?”
乾翼答道:“实事求是,觉悟光明;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法相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阿弥陀佛,施主与我普慈师兄确有缘分。贫僧刚才不是为难施主,是普慈师兄要我这样问你的。”于是把乾翼请进佛殿,深入到一禅房中,对坐作禅茶一味。乾翼喝了一口茶,正要问法相方丈。法相方丈已然说话:“不必问了,贫僧已知你来的道理。普慈师兄已闭关自修了,不接见任何人。他闭关前说施主必来,说我佛与施主有文字般若的缘分,因此留下六首诗偈与施主,请施主参悟。”乾翼心内大奇,他恭敬地接过法相方丈递来的佛笺,只见内有六首诗偈,其文笔圆润:
诗偈一:
五蕴皆空观自在,生生灭灭法如来。
拈花微笑心无妄,真实不虚蒙劫埃。
诗偈二:
平凡幸福不容易,诸相婆娑心勿迷。
否极泰来无咎解,终知未济有灵犀。
诗偈三:
野狐鸿影飘然过,如寄人生三界中。
绚烂蜃楼归寂寞,苇花羽化月升东。
诗偈四:
浮世衆生皆有爱,神人妖兽觅知音。
随缘任运雷风振,同气相求瑟与琴。
诗偈五:
幻灭无常天地易,大千世界夕阳红。
如观露电真希罕,不测灵爻决变通。
诗偈六:
功名爱欲逐声色,声色相缠厉悔亡。
自古乾坤多蛊惑,劫波渡尽济沧桑。
乾翼初读这六首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种指点迷津的暗示,每一首每一句每一字都触动心灵,但他又无法用言语和思想立即加以阐明和印证。乾翼如饥似渴地又读了一遍诗偈。此时,法相方丈却不再给乾翼默念记忆消化诗偈的时间,把佛笺从乾翼手中收回来,随手用佛灯烧化了。法相方丈道:“普慈师兄说这六首诗是佛眼界,佛心法,今以文字般若示施主,参悟此诗偈的方法,是请施主把诗谒的一字一句全都忘掉,只感受其中的意境。如果施主达到这一境界,可明大乘佛理。”
乾翼心讶道,我刚记下来却又要忘掉,这禅机甚是奇特。他的内心还是充满了感激。
法相方丈说:“请施主在此禅房参修,施主也可随时离去。”他安步离开,留下一缕诗偈化後的佛香萦绕。
乾翼在禅房中静静地参悟了一天,他越是要刻意去忘掉这六首诗谒,越是做不到。进而他越能感受六首诗偈的每一字每一句的真谛,感觉字字警人醒人,每悟一字就多一分通达丶慈悲与爱心,每感一句就添一份圆融丶刚健与大气。
一天之後,乾翼已悟出大半诗意。他此时不再刻意去要忘记诗句,而他已然对诗谒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有的句子记得不那麽肯定和真实了,这确实是得意忘形丶得意忘象的参悟功夫。但乾翼对“平凡幸福不容易”丶“浮世衆生皆有爱”丶“大千世界夕阳红”丶“自古乾坤多蛊惑”这四句诗越品味越印象深刻,越有内涵,这四句诗偈像是刻在了乾翼心上一般,让他从整体上思考人生观丶世界观丶责任感和使命感丶方法论等深层次的问题。两天之後,乾翼还在思悟中,他累了就翻翻禅房中存放的佛家典籍……乾翼倦倦地睡着了。乾翼梦见红袈裟的老方丈,十分慈祥地执笔教他写“般若波罗蜜”五个大字。老方丈自由自在的写完,又一挥手把“般若波罗蜜”字迹抹了去,他微笑问:“明白了吧?”乾翼还没回答,就醒了。乾翼思索着这梦,等再回忆那六首诗偈时,像是被老方丈施了手法一般,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自己如大梦醒来,诗偈已然化入记忆的无形境界之中。乾翼心境豁然明朗,恰是不立文字,尽得精神:“我该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