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挚友一步爬起,半推半抱地把夏油杰催促起来换衣洗漱,匆匆往对方嘴里塞了颗对方平时习惯装在衣兜里投喂自己的糖,就拽着沉浸在低落情绪中一脸懵的夏油杰,顶着迎面而来的冬风跑出去了。
“老奶奶!老奶奶——”
“诶诶?喂、喂!等下,不要……”在夏油杰一脸惊异的目光下,五条悟不顾对方想逃跑的推拉,强行扯着夏油杰“咚咚”敲门。
图卡拉智者起得很早,此刻正在清理一篓筐冷杉芽子,两个小孩一敲门,她就笑眯眯地去开门了。
“老奶奶,他心情很不好,你那么厉害,有没有什么办法啊——”
“不是、不是。我很好!”
他很怕让阿伊努咒术连的人看出自己因为众人遭遇的不公而痛苦。
太尴尬了。
真正受苦的人又不是我,凭什么我却在受害者面前摆出一副那么难受的样子?这看起来不就像猫哭耗子假慈悲么!
夏油杰真的很怕被人指责自己“假惺惺”或者“虚伪”。不过,他的一切担忧都被这位老人饱经风霜的、深如古潭的眸子浸透了。
在图卡拉奶奶的鼓励下,夏油杰和五条悟吐露出所有。图卡拉奶奶听完这些困惑,笑了:
“年轻人,你们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她放下手上的活儿,给两个小孩子一人一小杯热茶,等他们有些拘谨的喝完,便提出了带他们进山狩猎的建议。
“森林会告诉你们答案,而且它说的话比我说的话更清楚唷。”
要上阿什部山吗?夏油杰还在犹豫。五条悟一把拉过他:“走啦,反正总比在这里胡思乱想强!”
木屋熄了灯。
他们又顺着曾经走过一次的猎道进了阿什部山。
山脚入口,是一片白桦林雪廊。
积雪压弯的白桦枝条形成了天然拱门,树皮上结着晶莹的“树冰”,偶见松鼠在其间跳跃,树枝一震,雪粉簌簌落下,太阳照得它们闪闪发光。
一行人朝山上走。人类的脚印呈整齐的两排,红狐的足迹呈单线排列,虾夷兔略宽的掌印穿插其中。
“笃笃笃!”“笃笃!”
冬天的林子最安静,最大声的动静就是阿什部特有的黑啄木鸟在敲击枯木。
他们继续向前。
“嗄——嗄——”
“嘘——”图卡拉奶奶突然停下脚步,布满皱纹的手掌轻轻抬起。
远处传来乌鸦沙哑的鸣叫。
“嗄——嗄——”
那些叫声盘旋不断,鸣叫得热切,在寂静的冬林中格外清晰。老人眯起眼睛,指了指前方:“听,它们在给我们指路呢。”
“指路?给我们吗??”夏油杰很意外。
老奶奶说:“嗯。听到乌鸦叫,猎物就在不远处唷!”
“这个说法是哪里来的啊?”
“唔……流传很久了唷,反正是阿伊努族代代相传的说法。”
夏油杰和五条悟跟着她往前走,他们穿过积满雪的灌木丛堆,眼前的景象让两个年轻人屏住了呼吸。
一月底是深冬,当鄂霍次克海的流冰开始撞击海岸时,虾夷鹿群会从苔原下行,聚集在阿什部山南向海拔不高的背风山坡。
十几头虾夷鹿正在空地悠闲地啃食苔藓。
它们的睫毛和角上结了霜花,时不时用前蹄刨开厚厚的积雪,露出底下的地衣丛。
图卡拉的目光锁定在一头行动略显迟缓的老鹿身上。“就它了。”她低声说着,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弓箭。
“叱——!”
箭矢破空的声音惊动了鹿群,但已经太迟了!
老鹿应声倒地,其他鹿瞬间四散奔逃。
“呦呦——”雪夹杂着枯枝败叶,惊慌地从林间树头震落下。
年长的雌鹿明显是向前奔了几步才挣扎倒地,暗红的血沫从它鼻吻间溢出,冒着微弱的热气。
图卡拉奶奶抬手示意两个年轻人留在原地。
她缓步上前,手掌轻轻覆上老鹿湿润的鼻梁。鹿的眼睛像是两汪幽深的泉水,倒映着灰色的天。
它正在进行最后的喘息。
“别怕、别怕,”图卡拉奶奶用阿伊努语低声呢喃,手指抚过鹿耳后的绒毛,“你的灵魂会回到山神那里。”
老人的手枯瘦,布满年轮,像树一样遮住了老鹿的眼睛。
夏油杰看见图卡拉奶奶从腰间解下一个动物皮缝制的小囊,取出几粒晒干的浆果放在老鹿渐渐失焦的眼前。这是引路的供品,她后来这么向两个年轻人解释。夏油杰还注意到那头鹿的后腿有一道陈年伤疤。
想必它早已在残酷的自然中挣扎多年吧?他想。
“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