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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辰(第1页)

寿辰

十月中旬,霜降未至,晨雾已裹着薄霜漫进柳府。熹微晨光如金缕,穿透铅灰色云翳,在青瓦上洇出斑驳的金箔碎影。

鹤栖拢紧青色斗篷,绒毛拂过脸颊时带着香甜的桂花香,细碎脚步声在静谧清晨格外清晰。琴心跟在身後,见小姐停在游廊转角,她顺着目光望去,太湖石假山下,几株晚菊正开得泼辣,蟹爪般的金瓣托着霜珠,在晨光里泛着丝绒般的光泽,倒是有几分孤高意趣。

“大表姐当真是画中走出来的妙人。”柳明珠的茜色裙裾掠过满地银杏,裙角绣着的银线芙蓉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她擡手替鹤栖拂去鬓边金桂,点翠步摇的珍珠链晃出细碎银光,“可闻到後园的木樨香?昨夜西风紧,倒把满树金粟吹得人一头一脸。”

“可不是?方才经过东墙,落英沾了半幅裙裾,倒像穿了件会飘香的衣袍。”

柳明珠轻擡团扇,半掩朱唇,玉指轻点远处凉亭,娇声道:“云山又在焚香练字了。”

亭内,柳云山的素绢广袖拂过石案,青瓷笔洗里浮着三片丹枫。他正临《灵飞经》的“道”字,最後一捺如寒梅吐蕊,在宣纸上洇开淡淡水痕。听得环佩声响,擡眼便见两位姊姊立在朱漆柱旁。

“晨起临帖,最觉清静自在,倒是让你们见笑了。”

“好俊的笔力!”鹤栖盯着字幅上铁画银鈎的转折处,见那“道”字末笔收得极稳,宛如霜枝承露,“灵隐寺的褚遂良真迹我曾见过拓本,表弟这字倒比拓片多了三分筋骨。”她指尖划过案头澄心堂纸,纸角还压着片半干的木樨花瓣,“只是这落款……”

柳明珠早拈起洒金笺晃了晃,腕间珊瑚串撞出清响:“你怎的学起文人酸气?”她忽然瞥见石案角落的青玉压襟,刻着半枝凌霜的菊,“倒不如题幅‘采菊东篱下’,应了这满庭秋意。”

丫鬟适时捧着描金托盘进亭,白瓷盏里浮着五六粒丹桂,滚水冲下去,整座亭子都漫起甜津津的香。

“表姐且看这幅。”柳云山已换了张洒金笺,笔锋一转写成隶书“清露晨流”,末了又添小字:“霜降前二日,于临池阁见菊承霜露,因以为记。”他搁笔时,青玉压襟在纸上投下菊瓣形的影子,“听闻扬州有‘霜降吃蟹’的俗例,明日让厨房蒸些固城湖的大闸蟹,配着桂花酒——”

“又在编排我!”柳明珠笑着捶他肩膀,“前日你偷喝大伯的桂花酒,醉得在回廊唱《采菱曲》,还是我替你瞒过的!”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枫枝,在石案上投下细碎的红影。

前院车马喧嚣,早霜凝在青石板上,将飘落的黄栌叶冻成半透明的琥珀。柳世铭立在垂花门下,腰间羊脂玉坠子泛着温润光泽。他望着朱漆大门外渐缓的车马,忽见一顶青呢小轿稳稳停住,忙迎上前搀住轿中老者:“宣和兄冒寒前来,家父定要怪我礼数不周。”

“柳老太爷六十大寿,张某岂敢缺席?”张宣和扶着他的手下车,紫貂裘袖拂过柳世铭的石青缎面夹袄,“听闻令尊近日迷上微雕,张某特意寻了块‘云纹冻’籽料,这纹路正好刻‘松鹤图’,权当给寿宴添个由头。”

柳府西暖阁。

雕花槅扇半开,将正厅的丝竹声滤成细碎的背景音。暖阁内,女眷围坐在嵌螺钿的圆桌旁,炭炉上的银丝炭烧得通红,映得各人鬓边的珠翠泛起暖光。

三舅妈林氏:“要说这固城湖的蟹,须得配咱们柳家的‘姜芽浸蟹’法——”她忽然压低声音,向衆人倾身,“将蟹用生姜芽丶紫苏叶丶陈酒腌三日,蟹壳都会透着暖香,老太爷去年冬日咳嗽,连吃三日便好了。”

大舅妈苏氏端起茶盏,茶汤里浮着两朵干莲:“说起冬日养生,我倒有个秘方,用晒干的荷花蕊拌上蜂蜜,蒸在银盏里,睡前抹在眼角,保准能消细纹。”

刘夫人转动腕间的珊瑚串,忽然轻笑:“你们柳家的养生方,总带着几分灵秀。”她从袖中取出个锦袋,倒出几粒深褐色的颗粒,“我从陇右带来的‘苁蓉丸’,用羊肉汤送服,最能抗寒。李将军府上的夫人说,边关的将士冬日巡防前必吃,连甲胄里的寒气都能逼出来。”

二舅妈周氏翻开《闺中清玩录》,指尖停在“丝绸养护”的图谱上:“说起保养,诸位可知道如何让蜀锦的花色经久不褪?”她眨眨眼,“新得的蜀锦要先用淘米水浸三宿,再用木樨花汁过一遍,晒干後用宣纸裹好,夹在樟木箱里——我那幅十年前的‘鸳鸯戏水’蜀锦,至今颜色还鲜活得像刚从染坊拿出来。”

张府二夫人轻叩手中的玛瑙盏,盏身刻着缠枝竹纹:“这法子,倒让我想起去年在杭州得的‘茶叶熏衣’法——”她指了指衣袂间若有若无的茶香,“将喝剩的龙井晒干,缝在绢袋里,与绸缎衣物同置,不仅防虫,还能染得衣料带着清茗香,比香粉自然多了。”

赵府少夫人忽然从袖中取出个螺钿小盒,里面盛着膏状的护手霜:“这是我家厨子的秘方,用猪胰子混着蜂蜜丶桂花油捣成膏,冬日抹手最是滋润。”

大舅妈苏氏望向鹤栖的鸦青色裙裾,忽然想起什麽:“对了,小七这裙子是鸦青色,最易沾灰,可用软毛刷蘸着茶水轻刷——”她指了指案头的残茶,“尤其是袖口这些易脏的地方,茶水里的鞣酸能固色,比皂角粉还管用。”

暖阁角落,户部侍郎夫人正与赵府少夫人低语,前者摸着腕间的珍珠链:“我家有个‘炭炉防烫’的巧法,用细铜丝编成网状,罩在炭炉外,既防火星溅出,又能让暖气均匀散开,夜里放在闺房,比暖手炉持久多了。”

暖阁外,细雪扑打在琉璃窗上,将正厅的琉璃灯映成朦胧的光斑。鹤栖听着衆女眷你一言我一语,从蟹粉腌制聊到花椒酒擦身,从蜀锦养护聊到沙枣炖雪燕。她端坐在圈椅上,双手交叠轻放在膝头,唇角始终挂着温和的浅笑,目光随着说话者的方向轻轻流转,偶尔以茶盏掩唇,指尖轻轻摩挲过袖口的暗纹。

张府二夫人忽然将目光落在鹤栖袖口的缠枝纹上,笑道:"小七这裙上的缠枝纹绣得别致,可是用了特殊针法?"

鹤栖闻言擡眼,指尖轻轻抚过绣纹,唇角含着温雅的笑:"回二夫人的话,是用了层叠绣法,先以青线打底,再用靛蓝逐次晕染,针脚需顺着纹路走向,方能显出水墨韵味。"她说话时脊背微挺,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腕间玉镯随动作轻响,端庄又秀气。

二舅妈周氏合起《闺中清玩录》,忽然问道:"听闻你常替老太太整理文房,那古旧字画该如何保养?"

鹤栖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擦拭案头溢出的茶渍,声线清润如泉:"字画最忌潮湿虫蛀,需用黄柏丶花椒煎水,以软刷蘸着轻扫画轴,再裹入白棉纸,悬于通风处。"她擡眼时见衆人专注倾听,又补了一句:"前日替老太太收拾《松鹤图》,倒发现画中松针处有些许积尘,便用羊毫笔沾着微量滑石粉,顺着笔墨走势轻扫,倒比寻常擦拭更显干净。"

三舅妈林氏听罢,笑着拍了拍鹤栖的手背:“瞧瞧,小七看着文文静静的,肚子里装的巧法子倒不少。”

鹤栖回以温婉一笑,腕间的玉镯随动作轻晃:“不过是跟着母亲学了些皮毛,舅妈们见多识广,才真叫人钦佩呢。”

她说话间又端起茶盏,指尖捏着盏沿的力道却松了些,目光自然地转向炭炉上跃动的火光,似是将话题的重心悄然交回衆人。

暖阁内的谈笑渐起,丝竹声从正厅飘来,混着细雪的沙沙声,织成十月深寒里的一片暖云。鹤栖垂眸望着杯中晃动的莲影,唇角的浅笑始终未褪,如同一株在暖阁中静静绽放的白梅,不抢风头,却自有一番清韵。

偏厅内。

暖炉里的炭火爆出火星,户部尚书赵明德的霁蓝釉茶盏碰着案沿,水面漂着的桂花瓣碎成金箔:“皇上召见李公子,怕是要重提陇西防务。”他盯着屏风上的《秋山图》,墨色浓处恰好遮住耳房的门缝,“三石强弓虽勇,终究年轻……”

工部侍郎李邦彦手中的珊瑚珠手串撞在酸枝木椅上,发出细碎的脆响:“上月随驾秋狝,李某亲眼见那小子在马背上展开《六韬》推演阵法,连皇上都放下弓箭说‘有其父风’。”

话语间,前院爆竹炸响,原是吉时已至,然而这热闹的爆竹声,却似乎也无法掩盖偏厅内弥漫的那股暗流涌动的气息。

百盏琉璃灯将正厅映得通明,菊花暖锅里的蟹粉狮子头咕嘟冒泡。丝竹声悠扬响起,如潺潺流水,萦绕在衆人耳畔。柳老太爷精神矍铄地端坐于紫檀太师椅上,暗红寿纹锦袍衬得他面色愈发红润,仿佛年轻了十岁。柳云山捧着画卷穿过宴席,他在祖父跟前站定,深吸口气,恭敬行礼:“孙儿献丑,愿以拙作《松鹤延年图》为祖父贺寿。”

展开画卷时,苍松根部的苔点忽然晕开半滴墨渍,他耳尖骤红:“研墨时不慎碰翻笔洗,倒让这松根多了几分……”

“好个‘墨渍成苔’!”柳老太爷的笑声震得紫檀太师椅轻颤,暗红寿纹锦袍上的金线跟着跃动,“当年我学画,把墨泼在宣纸上,你祖父却说‘此乃天然云气’——书画一道,贵在‘不完美处见真章’。”他转头对张宣和眨眨眼,“宣和,你瞧这鹤眼,可是用鼠须笔点睛?我这孙子,倒是得了他父亲幼时临帖的狠劲。”

酒过三巡,丝竹之声悠扬响起,一群身着彩衣的舞姬莲步轻移,宛如仙子下凡,步入厅中。水袖翻飞间,领舞女子额间九瓣金莲花钿忽明忽暗,神秘迷人,宾客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碗筷,沉醉于这美妙的表演之中。

“柳府的歌舞,总带着三分书卷气。”张宣和端起犀角杯,琥珀色的桂花酿在杯壁流转,转头笑着对身旁的人说道,“当年在太学,老大人教我们读《乐记》,说‘礼辨异,乐统同’,今日算是见着真章了。”

“正是。”

随着晚宴接近尾声,宾客们纷纷起身向柳老太爷告辞。

赵明德走到柳世铭身边,低声说道:“柳兄,改日到府上拜访,有些朝中之事,还想与你商议。”

柳世铭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赵大人客气了,世铭随时恭候大驾。”

女眷们这边,刘夫人拉着柳大夫人的手,亲昵地说:“今日这庄子上的肥蟹,还有桂花酿,可真是让我解了馋。改日你也到我府上坐坐,尝尝我新得的好茶。”

柳大夫人欣然应允:“一定,一定,到时还望刘夫人不要嫌我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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