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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第1页)

柳家

鹤栖一行历经旬月舟车颠簸,终于在未时初刻驶入京城。车如流水马如龙,夹道朱楼飞檐相接,端的是“天下之中心”的赫赫气象。鹤栖倚着车窗望去,见市招幡旗如林,酒肆茶坊飘出的甜香混着马汗气息扑面而来。

柳府朱漆大门前,两尊石狮怒目圆睁,爪按绣球,鎏金匾额上“柳府”二字端肃沉凝。

鹤栖扶着琴心的手下车,绣鞋刚沾青石板。老管家急忙迎了上来,他身着赭色夹衫,袖口不经意间沾着几星墨渍,足见其忙碌,“表小姐,您可算到了!老太爷今晨就不停地催人去城门探看呢。”

他的目光扫过车辕上的泥渍,又添一句:“路上可还平顺?昨夜雷雨来得急,老奴还担心官道难行呢。”

“有劳柳伯挂心,一路行来倒也顺遂,只是苦了大夥们赶早贪黑。”她望向门庭内影壁处晃动的凌霄花影,忽觉这朱漆门比记忆中矮了几分,儿时随母亲归宁,须得仰着头才能望见门楣,如今竟能平视那鎏金匾额了。

老管家领着主仆二人往内走,“表小姐不知,老太太昨儿亲自去後园挑了三盆白茉莉,说要摆在你住的听雨轩,又怕暑气蒸坏了花,特意让小厮在廊下悬了冰盆。”他忽然驻足,指着影壁旁新栽的绿梅:“这是去年冬日老太爷吩咐种下的,说等表小姐再来时,便能瞧见‘雪压梅枝’的景致了。”

琴心跟在身後,忍不住插嘴:“柳伯还记得小姐幼时最怕冬日手炉太烫,总把杏仁酥藏在梅枝上呢。”

老管家闻言大笑,“怎会不记得?那年表小姐把酥饼喂了池子里的锦鲤,倒让老太爷以为是猫儿叼了食,罚了三天的鱼食钱呢!”

鹤栖耳尖微热,忙转移话题:“柳伯,方才在街角见着卖蝈蝈的摊子,梦蝶妹妹可还像从前般爱追着虫儿跑?”

老管家点头不叠:“可不是麽!前日还领着三少爷在後园扑流萤,跌得裙摆全是草汁,老太太偏说‘孩子家就该这样活泼’,倒把训斥的话咽回去了。”

说话间已绕过影壁,清甜荷香裹着暑气扑面而来。鹤栖擡眸望去,只见整面东墙被凌霄花肆意攀爬,橘红的花盏如同火焰般缀在墨绿的藤蔓之间,热烈张扬。

“小七!”西廊下,一位身着蜜合色比甲的妇人快步走来,“我的小姑奶奶,您可把老太太盼得花儿都谢了!今晨她老人家对着铜镜插茉莉,插了又拔,拔了又插,直说‘小七最爱双髻戴花,可别让我这老婆子抢了风头’。”她握住鹤栖的手往正厅带,腕间金钏撞出连串清响,“快些进去,老太爷连午觉都没睡,正拿您儿时画的《折桂图》念叨呢。”她发间的赤金掩鬓在阳光下闪烁,从鹤栖眼角掠过,晃得人有些目眩,却也透着满满的热情与亲昵。

正说着,穿过八扇楠木门,只见紫檀罗汉床上端坐着一位白发老翁,膝头搭着青竹纹薄席,尽显尊贵与闲适,“磨蹭什麽呢?还不快来让我瞧瞧。”

柳老夫人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一把将鹤栖搂进怀抱。

“我的乖乖,让外祖母好好瞧瞧……”她指尖抚过鹤栖眉梢,“小七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二舅妈周氏适时捧来茶盏,笑意盈盈地说:“这是今夏新贡的碧螺春,小七快尝尝,可别辜负了这好茶叶。”她耳畔的明月珰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鹤栖眼底投下碎银般的光影,更添几分温婉。

三舅妈林氏最为干脆利落,迅速将描金攒盒推上前,热情地招呼着:“这是按你旧时口味做的薄荷糕,快趁热吃,凉了可就没这清爽味儿了。”

话音还没落,珠帘突然被撞得叮当作响。一个身着杏红撒花纱衣的女童像一团热烈的火云般冲了进来,她的双丫髻上缠着金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女童一下子扑进鹤栖的怀中,高高举起一个草编的蝈蝈笼,兴奋地说道:“这是给表姐留的!昨儿三哥带我在後园逮的,可费了好大劲儿呢!”

满堂顿时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柳老夫人轻轻戳了戳柳梦蝶的眉心,笑着嗔怪道:“你这小泼猴,晨起还闹着要穿新裁的蝉翼纱衣去迎表姐,就属你最心急。”随後又指着东厢的方向,对鹤栖说道:“你大舅舅在书房理账呢,说等晚膳的时候好好和你叙叙话。”

暮色渐渐笼罩大地,府中各处一盏盏羊角灯依次亮起,昏黄的灯光在暑气中摇曳,宛如点点流萤。鹤栖跟着引路的婆子穿过游廊,只见东厢的窗棂新糊了水蓝纱,在晚风中轻轻飘动,檐下的琉璃铃在暖风中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推开门,黄花梨拔步床上悬着白色的纱帐,案头的青瓷瓶里斜插着几枝白茉莉,清甜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让人仿佛置身于荷香萦绕的江南水榭。

晚宴在临池阁举行,十二幅缂丝屏风上精美地绘着《曲水流觞图》,人物栩栩如生,仿佛将文人夏日雅集的闲适重现眼前。鹤栖挨着外祖母落座,发现面前摆放着一套天青釉荷叶盘,盘中盛着雪白的冰镇莲子羹,碎冰在青瓷碗里叮咚作响,正是江南夏日最解暑的甜汤。

“你大舅舅一直记着呢。”柳老夫人将乌木镶银箸递给鹤栖,眼中满是慈爱,“说你幼时贪凉,总把酸梅汤藏在冰桶里,结果闹得腹痛,那时候你可顽皮了。”

柳世铭身着石青缎面直裰,腰间系着墨玉縧带,眉目疏朗间已染了些岁月的沉稳,望向鹤栖时,眼里带着温和,“路上可曾在济南府歇脚?那里的冰镇莲子酒最是解暑,原想让你带两坛,又怕车马颠簸坏了坛子。”

西侧传来折扇轻敲桌沿的声响,二舅舅柳世暄摇着绘有墨荷的湘妃竹扇,青缎长衫袖口绣着半枝玉兰:“大哥倒是细心,我倒想着让小七尝尝冰碗,那滋味才叫清爽。”

“得了吧你,”三舅舅柳世泽拍着桌子大笑,酱色马褂上的盘花扣跟着颤动,“前年你在庄子里贪食冰镇肘子,闹得半夜请郎中正气,这会儿倒说起雅趣了?”他从冰盆里捞起颗荔枝,剥壳时汁水溅在桌布上:“还是我实在,今晨让人宰了头冰鲜鹿,晚上炖了梅花鹿肉羹,保管比你那劳什子冰碗顶饿!”

三舅妈笑着推了推他的手肘:“就你会胡来,小七初到,该吃些清淡的。”

说话间,三舅家的沐哥儿正扒着屏风缝往外观瞧,竹编蝉蜕在指间晃出残影,忽听得“啪嗒”一声,不知谁的荔枝核掉进荷叶池,惊得锦鲤甩尾,倒把孩子逗得直捂嘴笑。

“表姐表姐,这荔枝核能不能种出树来?”柳梦蝶突然从圆桌另一侧探过身,杏红纱衣蹭到了鹤栖的荷瓣盘,“去年我在假山後埋了桃核,今春竟冒出新芽了!嬷嬷说那是‘小泼猴儿的树’!”

“傻丫头,荔枝是岭南的物件,北方种不活的。”二舅妈笑着替她理正歪了的双丫髻,腕间珊瑚串与瓷盏相碰,“你该学你表姐小时候,把糖蒸酥酪埋在海棠树根下,说是‘给花神做供品’,结果招得蚂蚁爬满花架。”

十四岁的柳云山坐在父亲身侧,石青小褂袖口沾着未及拍掉的草屑,他刚在後园教表弟逮螽斯,少年清俊的眉目像极了他的父亲,此刻正笑着往鹤栖碟里添了块薄荷糕,“表姐尝尝这个,是母亲特意让厨房用新晒的扬州薄荷叶做的。”

二舅舅的女儿柳明珠,腕间戴着串茉莉花苞编的手环,正端坐在母亲身旁,“表妹总爱跟着大哥胡闹,上月还央着他在冰盆里养金鱼,结果冻得鱼儿翻了肚。”她转头对鹤栖温声道:“表姐若嫌吵,明日我陪你去书斋临画,那里的湘妃竹帘最是阴凉。”

“才不是!”柳梦蝶跺着脚反驳,金铃铛撞出连串清响,“是大哥说‘冰水里的金鱼会变水晶鱼’,我才信的!”

柳云山耳尖微热,慌忙端起酸梅汤掩饰。

沐哥儿举着蝉蜕跑到柳世泽跟前,“爹,您说蝉蜕真能入药吗?先生说‘露蝉声渐咽’,可它明明吵得很!”

三舅舅一把将儿子抱上膝头,胡茬蹭得孩子直躲:“自然能入药,不过你若再把蝉放进账房,惊飞了我画押的墨笔,当心让你抄十遍《千金方》!”

满桌哄笑中,外祖父从冰盆里捞出个浸得透凉的水晶桃,递到鹤栖面前,银叉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你母亲当年最喜这道菜,说咬一口能凉到心尖上。”他忽然瞥向三个儿子,“你们小时候为抢冰碗打架,把冰盆掀翻在青石路上,倒让路过的御史以为我家在办泼水节!”

柳世铭看着大家笑闹笑闹,石青直裰上不知何时落了片白茉莉,他却浑然未觉,笑着道:“父亲偏心,总说‘女儿家贪凉无妨’,儿子偷喝就该打,如今小七来了,您怕是要把冰窖的存冰都搬出来给她解暑吧?”

老夫人用帕子敲他手背,眼眉泛起笑纹:“你呀,四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计较。”

更漏已至三更,临池阁外的荷叶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微光,阁内却因炭炉上煨着的莲子汤而暖意融融。老夫人拉着鹤栖的手絮絮说着:“听雨轩的冰盆每日换三次,你若嫌吵,让小厮把铜铃摘了便是……这次说什麽也要待到年後,可别这麽快就走了……”

鹤栖望着窗外摇曳的灯笼,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蛙鸣,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只觉这一切格外亲切。她将外祖母的手拢在掌心,轻轻倚她的怀里,笑着回道:“一切都听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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