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勒住缰绳,眼中并无意外,“留下可以,但你要记住,医者仁心,莫要因这儿女情长,丢了行医的本分。这世间苦难无数,你手中的医术,才是能真正救世济人的利刃,莫要荒废。”
逸尘双膝重重跪在碎石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对着师傅磕了三个头,眼中满是坚定:“师傅教诲,徒儿铭记于心。哪怕前路荆棘丛生,我也定不会辱没医者之名。”
李大夫微微颔首,扬起马鞭,鞭梢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声响。马车缓缓啓动,扬起的尘土渐渐模糊了他佝偻的背影。逸尘伫立原地,直到那道灰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济世堂的铜铃叮咚响起。逸尘正踮脚擦拭药柜,素色长衫洗得发白,却更衬得他身形清瘦,眉眼间的温润俊朗引得不少人驻足。一位扎着红头绳的姑娘红着脸,绞着手中的帕子,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小大夫,我。。。我总觉得心口发闷。”
逸尘专注地整理着药材,头也不擡,声音温和有礼,“可是晨起口苦?晚间多梦?”
馆主拈着山羊胡,笑眯眯地倚在门框,等姑娘含羞跑开後,才大步上前,重重拍了拍逸尘的肩膀,“逸尘啊,你这一来,咱医馆可热闹多了。不过,可别被这些夸赞迷了眼,医术才是立身之本呐。”
逸尘恭敬地拱手行礼,正色道:“馆主放心,我来这儿,是为了精进医术,治病救人,断不会忘了自己的本分。”
此後,逸尘愈发勤勉。白日里,他跟着馆主抄方丶抓药,观察馆主如何问诊丶下药,遇到不懂之处,便虚心请教;夜晚,别人都已歇息,他还在烛光下研读医书,那些晦涩难懂的医理,他反复琢磨。
秋日的药圃浸在阳光里,逸尘半跪在湿润的泥土上,指尖拂过柴胡锯齿状的叶片。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穿透桂花香雾,惊得他猛地擡头,采药锄的木柄“当啷”撞在竹篓上。
鹤栖正立在花墙下,她身着的鹅黄罗裙,外披的浅粉纱衣被风掀起一角。
逸尘沾着泥土的手指掐进掌心,仿佛要将汹涌的情绪压回去。
鹤栖正笑着同身边的侍女说着什麽,一转眼便看见了药圃里的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瞳孔微微收缩,旋即恢复平静,她朝着逸尘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逸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後匆匆擦干净手,快步走了过去,拱手行礼道:“鹤小姐,好久不见。”他的声音略带颤抖,连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紧张。
鹤栖柳眉轻挑,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倒是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公子。”
“我如今在济世堂做学徒,往後大概都会留在城中。”逸尘下意识地解释着,目光却不敢与她对视,“今日馆主让我来这药圃采集草药。鹤小姐怎麽会来此?”
鹤栖睫毛微颤,神色未变,“府中琐事繁多,难得出来透透气。听闻这药圃的桂花香气宜人,便来赏赏秋景。”
一旁的书画掩嘴轻笑:“你既是医馆学徒,想必对这些药草熟稔得很,我们小姐近日对药草颇有兴趣,小大夫,不如给我们讲讲?”
“书画!”鹤栖瞥了她一眼。
“小姐,反正今日也没别的事嘛。”书画讪讪回道。
逸尘指着一株药草,温声道:“这是柴胡,有和解表里丶疏肝升阳之效……”
书画扭过脸偷笑,鹤栖说不上生气还是别的,也没阻止逸尘。
“白芷入药,以根为佳,采挖後需洗净丶晒干,炮制时或切片生用,或炒用,用法不同,功效也略有差异。生用可祛风止痛丶通鼻窍,炒用则在散寒除湿上更胜一筹。”
正说着,一阵秋风拂过,大片的桂花飘落,有几朵随着风落在了鹤栖的肩头。逸尘见状,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帮她拂去,可在伸出手的瞬间,又像立刻缩了回来,脸色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
鹤栖却并未在意,轻轻一笑,擡手将桂花拿下,说道:“无妨,不知用这药圃的桂花,能否入药?”
“自丶自然可以。”逸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今日的鹤栖虽没有最初时的亲近,但也不像落英桥那晚拒绝他时的冷漠,逸尘一边和鹤栖找着话题聊,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神情,直到鹤栖离去,才仿佛从梦中醒来。
而另一边,鹤瑶偶然间得知鹤栖与逸尘在药圃相见的事。鹤瑶嘴角一勾,计上心头。她急匆匆地来到父亲的书房,连门都没敲,就直接闯了进去。
“父亲!”鹤瑶大声喊道,脸上带着急切,“我有要事禀报。”
鹤父悬在宣纸上的狼毫猛地一顿,墨汁在“宁静致远”的“致”字最後一笔洇开。他皱着眉将笔搁在笔架上,擡眼望向女儿,眉峰拧成个结:“天塌下来了?在自家宅院里横冲直撞,成何体统!”
鹤瑶快步走到书桌前,神情焦急,“父亲,我听说姐姐竟然和一个医馆里的普通学徒来往密切,就在城郊的药圃,两人相处了许久呢!”
鹤瑶以为自己的告密会让父亲大发雷霆,可没想到,鹤父听完她的话後,只是皱了皱眉头,神色并未有过多的波澜。
“男婚女嫁本是常事,鹤栖如今执掌家业,多看几个男子有何不妥?”他看着鹤瑶,语气严厉,“倒是你,有些小心思也该收收了。”
“父亲——”
“出去。”
鹤瑶垂下眼,不甘心的退了下去。
鹤父重新拿起笔,写了两个字後,又将笔搁下。
“去请家主前来。”
不多时,待鹤栖踏入书房,她规规矩矩行过礼,“父亲唤女儿何事?”
鹤父端起茶盏轻抿,“听说你在药圃结识了个医馆学徒?”
鹤栖点头,大方承认:“确有此事,他对药理十分精通,我便向他请教了些药理知识。”
鹤父闻言,也不拆穿她的借口,轻笑一声:“无妨,你若对那小子有意,不妨纳他进府。”
鹤栖微微睁大眼睛,有些诧异。
“族中长辈正为你的私事发愁,你将人纳进府中,明年生下个一男半女的,他们也无话可说了。”
父亲这般开朗明理,倒让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犹豫片刻後,她轻声说道:“父亲,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女儿与他也只是初交,还谈不上……”
鹤父点点头,“随你,你自己斟酌,若有想法,随时可与父亲说。”
鹤栖行礼告退,走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