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
夏日午後,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一地碎金。鹤家宅邸的後廊下,几个小丫鬟刚忙完手里的活儿,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
“你们瞧见了没?这几日,咱们家门前总有个俊朗的公子,从早到晚,就躲在那棵老槐树下,时不时往咱们府上瞧呢。”圆脸小丫鬟阿桃踮着脚,眼睛亮晶晶的,发间红头绳随着动作晃得欢快。
另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春杏捂嘴偷笑,眉眼弯成月牙:“那可不!我前天路过的时候,瞧得可清楚了,那眉眼,那身段,比戏台上唱《梁祝》的柳公子还俊三分!”
“嘘——”年龄稍大的翠柳突然压低声音,往四周瞟了瞟,“依我看啊,说不定是哪家的痴情种,看上咱们府上哪位小姐了吧。”
她们的说笑声正巧被路过的书画听到。她好奇心顿起,忙凑过去:“你们说的是真的?还有这等事?快给我讲讲,那公子长什麽样?”
几个小丫鬟你一言我一语,把逸尘的模样描述得绘声绘色。书画听着,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琴心,琴心!你猜我刚才听到什麽了?”
琴心正在整理账册,闻声擡起头,佯装无奈道:“又是什麽街头巷尾的闲话?瞧把你兴奋的。”
书画绘声绘色地把小丫鬟们的话重复了一遍,还添油加醋地描述着逸尘的痴情。琴心听了,也忍不住笑:“你呀,就爱听这些闲话。不过,这事儿倒也稀奇,难不成真有哪家公子,对咱们府上的小姐一见钟情了?”
“非也非也。”书画晃着脑袋,一副神秘的模样,指尖绕着一缕发丝,“天机不可泄露。等过些日子,保准让你大吃一惊。”
“你是知道什麽了?快说快说!”
“当然,不过不能告诉你。谁让你刚才只顾算账不理我?”
“好哇,你是故意的。看我不挠你!”
两人正说得热闹,没注意到鹤栖不知何时已到了她们身後。
“你们在说什麽?”清冷的声音惊得两人急忙行礼。
鹤栖扫过书画欲言又止的神情,淡淡道:“如实说。”
书画咽了咽口水,把前因後果说了遍。
鹤栖沉默片刻,她对书画吩咐道:“你去安排个人,去给那公子传个话,就说今夜戌时,在城郊的落英桥相见。记住,此事不可声张。”
“是,家主。”
书画领命而去。
琴心暗自吃惊,原来家主就是琦色故事的主角之一。
暮色如同被打翻的墨砚,在天际晕染开来,戌时的梆子声穿透渐浓的夜色,悠悠传来。落英桥畔,银盘似的月亮悄然爬上柳梢,如水银般的月光倾洒而下,给周遭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清冷的薄纱。逸尘立在桥边,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僵硬的身形。
过往与鹤栖相处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时而甜蜜,时而酸涩,搅得他心乱如麻。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来回摩挲着腰间的香囊,为了今晚的邀约,他特意换上了这件竹青色的长衫,路上不少人看他,应该将他衬得好看了几分。
紧张与期待在心中翻涌。
不多时,一辆低调而不失华贵的马车缓缓驶入视线。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惊起几只夜栖的飞鸟。车帘轻动,鹤栖身着一袭素色长衫,丫鬟模样的人将她扶着下马车。她今日未戴任何珠翠,唯有鬓边别着一朵白色的玉簪花,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愈发显得素净清雅,宛如月下仙子。
逸尘忙迎上前,微微欠身,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忐忑:“鹤小姐,许久不见。”他的目光炽热而真诚,直直地望进鹤栖的眼底。
鹤栖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柔和却又带着几分疏离,轻声说道:“让公子久等了。”
两人并肩走在溪边,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随着脚步晃动,时而交叠,时而分离。逸尘几次欲言又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终于,他鼓起勇气,声音略带沙哑:“鹤小姐,上次端午,十分抱歉。”
“无妨,我已经忘了。”鹤栖轻笑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溪边的芦苇,惊起几只萤火虫,在夜色中划出微弱的光痕。
逸尘眼神黯淡了几分,眼中满是不安与期待,小心翼翼地问道:“鹤小姐,我——我,我们以後还能再见吗?”
鹤栖脚步顿住,擡眸望向月光下潺潺流淌的溪水,沉默许久,才缓缓转身,声音轻柔却透着无比的坚决:“逸尘公子,承蒙你的心意,只是我想我们没有见的必要了。”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逸尘心上,他只觉呼吸一滞,胸口隐隐作痛。
“为什麽?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我……”
鹤栖神色温和,说出的话却如冰刃般锋利:“是我的错,我不该借机接近你。”
“那你为什麽——”
“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得逸尘浑身发冷,脸色惨白如纸。他满心屈辱,很想转身就走,可双脚却像被钉住了一般,牢牢地立在原地。
“抱歉,我会补偿你的。”
“如果,我不介意,也不行吗?”
鹤栖诧异的看着他,似乎惊异他会如此没有原则。逸尘捏着袖子,想要挡住自己的脸,却又颤抖着与她目光相对,“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别人。”
“我介意。”
酒肆里,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蜷缩在角落,一边喝酒,一边流泪。酒水顺着嘴角滑落,混着泪水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痕迹。“这世间情爱啊。哈哈哈——”他举起酒壶,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比不上心中那蚀骨的疼痛。
破晓时分,残月还悬在青瓦之上,晨雾像轻纱般笼罩着小院。逸尘脚步虚浮地跨进院门,衣摆上的酒渍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痕迹,浓重的黑眼圈下透着病态的青灰,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廊下晾晒草药的竹匾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
“师傅,我和你一起走。”逸尘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正在整理药箱的李大夫闻声擡头,布满皱纹的手握着一株当归悬在半空。“既如此,那就收拾行囊。”
接下来的日子,逸尘像个木偶般,麻木地协助师傅做着远行的准备。离别的那日,马车缓缓驶出城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扬起的尘土混着市井的喧嚣,将他的身影笼罩。街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银铃声,一位白衣女子撑着油纸伞从街角转过,眉眼弯弯的模样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逸尘猛地抓住车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暴起,“师傅,我不走了!这情劫,我躲不过,也不想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