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夜风掠过檐角,铜铃发出呜咽,像是被惊扰的梦呓,于静谧里蔓延。药碾中未收的肉苁蓉粉末,丝丝缕缕渗出麝香般的腥甜,馥郁气息在逼仄空间里肆意弥散,与暧昧氛围缠绵交融,如无形丝线撩拨着每一寸感官。逸尘背脊紧贴竹席,汗水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他喉间溢出的□□又急切,与窗外促织急切的鸣叫默契共振,一唱一和间,在胸腔里酿成黏稠得近乎化不开的蜜,甜得发腻,满是欲望发酵的味道。
当鹤栖的赤足碾过他紧绷的腰线,逸尘听见自己骨骼发出新竹拔节的脆响。他的双眼瞬间被灼热的渴望点燃,呼吸急促,双手不自觉擡起,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似欲触碰那朦胧的幻影,又被残存的理智牵绊。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悬在她纤细的脚踝上方寸许,迟迟不敢落下。
鹤栖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似神似妖,眼波流转间尽是狡黠与诱惑。她缓缓俯身,鸦青色的发丝似绸缎轻拂过逸尘滚烫的脸颊,发间的栀子香混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安神香,将他彻底笼罩。酥麻之感自脸庞蔓延至全身,逸尘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力气大的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两人的呼吸缠绕交织,空气中浮动的暧昧愈发浓烈,似有无形的火焰在流转。他的手不自觉探入她的发间,指腹摩挲过她细腻的後颈,惹得她轻轻一颤。她绯红的脸颊,氤氲着雾气的眼眸,擡眸望向他时似嗔似怨的目光,如同最甜的蜜,裹挟着他的理智坠入无尽深渊。
晨光刺破窗纸时,逸尘猛然惊醒,眼神中还残留着梦境的恍惚与慌乱。他满脸窘迫,狼狈地扯下贴身衣物,匆匆扔进木盆,颤抖的指尖仿佛还留着梦中的馀温。望着木盆里晕开的水痕,他低声嘟囔:“怎麽会做这种梦……”声音里满是无奈与羞赧。
五月的南方,潮热的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穿过雕花窗棂的缝隙,在书房的青砖地面上缓缓游走。
鹤栖端坐在红木雕花桌案後,脊背挺直如青松,衬出她作为家主的沉稳与威严,只是眼底藏着一抹对这场劝婚的无奈。听闻三叔公让她娶陆家少爷的提议,她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让我娶陆家那个连算盘都不会打的草包?三叔公,您这是嫌鹤家过得太顺遂,想找点波折吗?”
三叔公正半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悠闲地品着新沏的碧螺春。茶汤的清香在鼻尖萦绕,他微眯着眼,沉浸在片刻的惬意中。忽然被这话惊得一口茶差点呛在喉咙里,胡须气得剧烈抖动,活像一只被惹恼的老山羊。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击在地面上,“咚咚”的声响在书房内回荡,“你都二十了,还想拖到什麽时候?男婚女嫁,天经地义!”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焦急。
鹤栖也不恼,和声细语地说:“三叔公,您先喝口茶,消消气。上个月查账,子期发现南街布庄亏空了。陆家那少爷,连自家铺子都管不好,若真结了亲,难不成要让鹤家去填他的窟窿?”说着,她从桌案上抽出一本装订得整整齐齐的簿子,“您瞧这数字,子期小小年纪,算账的本事可比那草包强多了。”
三叔公扶了扶老花镜,瘦巴巴的手指在工整的算筹记录上划过,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语气仍带着怀疑:“这真的是子期做的?莫不是你找人代写的?”
竹帘轻轻一响,身着月白色蜀锦短褂的鹤子期快步走进来。五月的暑气让他额间沁出细密汗珠,脖子上还沾着墨迹。他怀里的册子码放得整整齐齐,恭敬说道:“三叔公安好,这是新的盐务条例核算,请您看看。若有疏漏,还请三叔公指点。”声音清朗,透着少年的朝气与谦逊。
三叔公摩挲着册子的边角,突然发现每页右下角都印着小小的红梅图案——那是鹤栖及笄时亲手刻的私章,现在正端端正正地盖在子期整理的文书上。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鹤栖:“丫头,这印章盖得倒是及时,莫不是早就想好了拿子期堵我的嘴?”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又有一丝对鹤栖心思的无奈。
鹤栖拿起朱笔在族谱旁边批注:“明天让子期跟着您开始学习祭器规制吧,他说今年冬至要带着蒙童们重新安排祭祀流程。三叔公,子期聪慧又勤勉,好好培养,将来定能撑起鹤家一片天。总比我嫁个无能之人,把家底败光强。”笔尖停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城东新开了一家糕点铺,有您爱吃的核桃酥,我让马车绕路去买。”
卯时初刻,窗纸被晨光染成淡金。一缕微光斜斜地爬过逸尘清俊的侧脸,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道阴影。他对着斑驳的铜镜整理衣领,瞥见自己眼下淡淡的青影,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那只香囊。
忆及与鹤栖初逢,鹤栖撑一柄油纸伞,款步而来,眉眼间温婉与矜贵相融。可她就像是一阵风,他不知她从何处来,又到了何处去。相处多日,除了姓氏,他对她一无所知。
他想再见她一面,向她解释端午那日的事,只要肯原谅他,他什麽都可以去做。
“敢问阿婆,这城中姓鹤的人家,您可知晓些什麽?”
老妪擡眸,原本浑浊的目光触及他的瞬间,闪过一丝光亮,微微愣神,打量一番後,缓缓道:“姓鹤的?那定是鹤家,城中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哟,後生打听鹤家作甚?”
逸尘面庞瞬间涨红,嗫嚅道:“没……没什麽,只是好奇罢了。”
老妪突然凑近,枯枝般的手指点向他胸口,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小郎君,鹤家小姐深居简出,连达官贵人想见都得递十次拜帖。”她意味深长地扫过他穿着,压低声音道,“沿此街直走,朱漆大门便是。不过听阿婆一句劝,莫要白费力气,你这身打扮,连门槛都跨不进。”
“多谢。”
知晓鹤家所在,逸尘心中既雀跃又惶恐。他渴慕与鹤栖相见,可转念想到自己不过是随游医漂泊的旅人,而鹤栖竟然出身名门,两人犹如云泥之别,自卑之感如汹涌浪涛。
他来到鹤家门前,远远隐于一棵树後,目光紧紧锁住那扇朱漆大门。数日的等待,从晨曦微露到暮色沉沉,其间,鹤家大门开合数次,有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乘轿而出,有神色匆匆的家仆往来奔走,偶尔有路过的丫鬟们,原本嬉笑打闹,不经意间瞥见他,便瞬间安静下来,红着脸,用手帕半掩着脸,悄悄议论着这位俊朗的青年。
夜色昏暗,逸尘拖着沉重疲惫的身躯回到与师傅暂居的院子。屋内,昏黄烛火摇曳,李大夫早已坐在桌前,鬓角微白,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痕迹,却无损他眼神中的温和与坚定。桌上两杯凉茶,像是在静静等待着这场对话的开场。
李大夫擡眸看向逸尘,烛火在他眼角的皱纹里投下晃动的阴影,目光中满是关切与了然:“逸尘,过来坐吧,我有话想和你说。”
逸尘缓缓走到桌前坐下,发梢还沾着夜露,头低垂着,不敢直视师傅的眼睛。
李大夫轻抿一口茶,茶碗与木桌相碰发出轻响,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你这几日都去了鹤家附近,也知道你心里藏着什麽心思。情之一字,最是磨人。”他的手指摩挲着茶碗边缘,“可你想过没有,你与那鹤家小姐,身份悬殊,她晨起有绣娘梳妆,午後能听戏品茗,随手丢的一块帕子都价值不菲。而我们背着药箱走街串巷,居无定所。这之间的沟壑,怕不是仅凭一腔热血就能填平。”
逸尘握紧了拳头,骨节因用力而发白:“师傅,我知道这差距,可我就是忘不了她。”他声音发颤,“每次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她,我的心就像被千万根针扎着,疼得喘不过气。”
“我们行医济世,走过山川湖海。你还记得青州那场瘟疫吗?那些在病榻上求生的眼神,那些重获生机後颤抖着握住我们的手……”李大夫长叹一声,“这世间广阔,莫要被这一时的儿女情长困于一隅,忘了行医之初心,忘了苍生之疾苦。”
逸尘的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他想起与鹤栖相处的时光,又想起这些年和师傅一起云游的点点滴滴。在江州,他们冒雨爬了三个时辰的山路,只为给山民送救命的药材;在云溪村,他们守着难産的农妇整整一夜,终于让母子平安。那些时刻,他分明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可如今,鹤栖的身影却如一道屏障,将他与曾经的热忱隔开。
"师傅,"逸尘声音沙哑,"我懂您的意思,只是这感情一旦种下,想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李大夫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扉,夜风裹挟着丝丝凉意灌进屋内。远处传来更夫"天干物燥"的梆子声,惊起一阵犬吠。
"逸尘,这世间情爱,有时就像夜空中的星辰,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想想那些被我们治愈的百姓,他们眼中的感激与信任,难道不比毫无希望的痴恋更有意义?"
“师傅,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放不下她,可又不想辜负您的教导。”说罢,他望向师傅,眼中满是迷茫与纠结。
师傅走回桌前,拍了拍他的肩:“逸尘,我明白你的痛苦。这样吧,你给自己三日时间,三日後,若是无缘,你便随我离开,莫要再留恋。人生如逆旅,我们都在途中,莫让执念成为负累。”
逸尘用力点头,“多谢师傅。”
这一夜,师徒二人再无言语,各自回房歇息。可逸尘躺在床上,思绪万千,这三日的期限,像一把双刃剑,既给了他希望,又让他恐惧。他望着漆黑的屋顶,鹤栖的笑靥与师傅期许的眼神在脑海中交替浮现,他数着更声,辗转反侧,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