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初”见
三日後清晨,薄霜未散,暖阳却已穿透竹篱。逸尘戴着粗布手套,正踮脚将晾晒的黄芪翻了个面,指腹抚过药材特有的纹路,忽闻院外传来环佩轻响。那脚步声不急不缓,像春日里屋檐滴落的雨珠,在寂静的小院里敲出清晰的节奏。
他下意识擡头,只见鹤栖倚在半开的门前。藕荷色长裙上绣着细碎的兰草纹,素白油纸伞斜倚肩头,晨光给她的轮廓镀了层金边。风掠过她鬓边垂下的珍珠步摇,发出极轻的叮铃声。
“大夫,冒昧来访,实在不好意思。”她擡眼时,眼尾微微上挑,眸中似含春水,唇角微扬,“听闻您这儿的紫苏长得极好,我弟弟有些积食,不知能否匀我一些?”
逸尘手里的竹筛“哐当”磕在木架上,他慌忙扯下手套,露出掌心常年采药留下的薄茧。他耳尖发烫,喉结不自在地滚动两下,结结巴巴道:“姑娘客气了,些许紫苏不算什麽。只是……只是不知姑娘怎会寻到这来?”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裙摆的兰草纹上,又慌忙移向药圃里舒展的绿叶。
鹤栖轻轻走进院子,目光在小院里的药圃间流转,笑着说:“坊间听闻逸辰大夫医术高明且为人和善,一直想来拜访。今日正巧路过,便鼓起勇气上门了。”她说话间,从袖间掏出一个精致的油纸包,递向逸尘,“这是城东王婆家的梅花酥,听闻味道极佳,聊表心意。”
逸尘望着那方正的油纸包,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意,却又觉得受之有愧,连忙推辞:“姑娘太破费了,不过是些紫苏,怎能收您的点心。”
鹤栖佯装生气,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点心:“大夫要是不收,可就是嫌弃我这心意了。”
逸尘无奈,只得接过,那熟悉的味道瞬间在鼻尖散开,他突然怔住,脑海中似乎有什麽一闪而过,却又难以捉摸。鹤栖看着他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轻声问道:“怎麽了?”
逸尘缓缓摇了摇头,思绪有些混乱:“不是,只是这味道,好像在哪里尝过,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鹤栖心中一紧,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许是王婆家的点心太出名,大家都吃过。”
逸尘忽然想起什麽,转身走向药圃,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采摘紫苏,指尖触到叶片上的绒毛,像是触到了某种久违的温柔。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姑娘若不嫌弃,日後需要什麽药材,只管来寻我。”
鹤栖望着他专注采药的背影,嘴角慢慢扬起,晨光将她眼底的笑意染得愈发温柔。
此後每三日,鹤栖便带着新搜罗的医书来访。这日,她撑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立在药圃前,看着逸尘弯腰翻土。阳光穿透他汗湿的青布衫,将脊背勾勒出凌厉的弧度。他手中木锄起落间带起细碎土块,锄刃切入泥土时发出低沉的闷响,竟比寻常农人多了几分肃杀之气。鹤栖望着那紧绷的肩胛与利落的动作,忽然轻笑出声:"大夫耕种的姿势,倒像使惯了刀剑。"
药锄“当啷”一声落地,逸尘望着沾了泥的双手,不自觉地发起抖来。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自己手持染血匕首,身处一片厮杀的战场,那浓烈的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鹤栖见他神色不对,心中一紧,急忙上前,带着暖香的丝帕轻轻覆上他额头。指尖触到他冰凉的冷汗时,她的睫毛颤了颤,“太阳大了,歇会儿吧。”
逸尘猛地回过神,对上鹤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鼻尖萦绕的香气熟悉又陌生,像是记忆深处某段被尘封的时光。他喉结滚动,低声道:“不知为何,刚才突然有些恍惚。”
鹤栖将帕子塞进他掌心,鹤栖将帕子塞进他掌心,指尖不经意擦过他虎口的薄茧,她抿了抿唇,轻声安慰:"许是累着了,到屋里休息一会儿吧。"
梅雨季的雨丝缠缠绵绵,逸尘在回廊教孩子们辨认车前草。
孩子们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地提问:“先生,这叶子能治肚子痛吗?”
“比我娘熬的药苦吗?”
清澈的童声里满是好奇与求知。
鹤栖倚着朱漆柱,看逸尘耐心地掰开叶片讲解。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沾着草屑的衣襟被穿堂风轻轻掀起。她望着这一幕,心中满是安宁,连檐下悬挂的铜铃叮咚声都格外悦耳。
逸尘弯腰捡起滚落的决明子,馀光瞥见她腰间的香囊,瞳孔微微颤动,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姑娘这花样别致。”
鹤栖的,指尖轻轻抚过香囊边缘,目光柔和,轻声说道:“故人偏爱的。”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苏洛的呼唤:“逸尘,你在吗?”
鹤栖听到声音,睫毛倏地颤了颤,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抹情绪转瞬即逝,她随即勾起一抹笑,温婉如常:"看来有人找你,我今日也叨扰许久了,改日再来拜访。"
说罢,她微微欠身,礼貌地告辞,撑着伞稳步走进雨幕。她的身影在雨雾中渐行渐远,身姿依旧优雅从容。逸尘望着鹤栖离去的方向,脑海里关于鹤栖的一切,愈发让他困惑又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