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闻言,纷纷围拢过去。素月也随衆人一同靠近,眼角馀光却始终留意着江鹤年。展台上,一柄古朴长剑静静躺在锦缎之上。剑鞘漆黑如墨,鞘身雕刻着繁复的云纹,隐隐透着寒意。
王老爷伸手拔剑,剑锋出鞘的刹那,寒光乍现,一道凛冽剑气四散开来,引得在场懂行之人纷纷惊叹。
“各位,此剑名为‘寒星’,据说是前朝一位铸剑大师耗尽心血所铸,削铁如泥,锋利无比。”王老爷得意地介绍道。
人群中有人高声问道:“王老爷,如此神兵,您是从何处寻得?”
王老爷正要开口,江鹤年却突然插话:“这剑……莫不是从极北之地的冰窟中所得?”此言一出,衆人皆惊,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王老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笑道:“江大侠果然见识不凡,正是从那冰窟之中。当时冰窟寒气逼人,为了取剑,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周折。”
“江大侠既识得此剑,何不演示一番?”一位锦衣公子合扇高呼。
人群中一位年轻侠士高声起哄:“江大侠既然知晓此剑的来龙去脉,想必定能发挥出它的威力,不如当场舞剑,让我等这些无名小卒开开眼界!”
衆人纷纷附和,江鹤年推辞不得,只得接过宝剑。他指尖轻抚剑身,随即,他手腕一抖,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寒芒。
起手式如春江潮涌,剑招连绵似行云流水,正是春水剑法的精髓。然而,当剑势行至中途,本该回旋的“落花有意”,却被他以奇特角度转为直刺——
素月瞳孔骤然一缩。
这一招,分明是秋水山庄的“长虹贯日”的变招!
她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城南客栈,狭小昏暗的房间内,昏黄烛火挣扎跳动,将素月的身影扭曲地投映在满是墙壁上。
斑驳铜镜割裂着素月的面容,她打开一个青瓷小瓶,姜黄色的汁液在瓶中微微晃动。指尖蘸取汁液,沿着脖颈缓缓涂抹。汁液所过之处,肌肤立刻泛起病态的蜡黄,圆润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
“还不够。”她轻声自语,从锦囊中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针尖在灯下泛着冷光,映照出她眼中跳动的火焰。银针刺入颧骨下方的xue位时,青灰色的瘢痕渐渐浮现,像是被毒虫咬过的痕迹。
雨幕如帘,醉仙楼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三楼临窗雅间内,江鹤年正与友人把酒言欢。素月伏在对面屋脊上,斗笠边缘垂落的雨帘将她的身影与屋瓦上的石兽融为一体。她敛息凝神,呼吸轻得几乎不可闻。
子时将近,一道闪电撕裂夜空,雨势愈发磅礴,豆大的雨点如密集鼓点,重重砸在房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素月借力腾空而起,转瞬已至三楼窗外。
磷粉自袖中挥洒而出,遇水即燃,幽蓝的火焰瞬间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宛如幽冥鬼域。
“什麽人?!”江鹤年暴喝一声,一道银光破空袭来。
“讨债的人。”素月声音雌雄莫辨,冷若冰霜。她剑尖斜挑,施展出秋水剑法起手式“寒潭映月”。
“小辈找死!”江鹤年整个人彻底被激怒,声音里杀意。
两人的剑招在空中激烈碰撞,素月足尖轻点,身形如惊鸿掠水,剑尖在空中连颤七下,寒星点点直取江鹤年七处大xue。江鹤年软剑在身前舞出一道光幕,震飞的棋子将博古架上的瓷瓶击得粉碎。
素月突然变招,剑势如霜刃横斩,凛冽剑气所过之处,烛台应声而断。
江鹤年眼中露出惊色:“慕家的'裁江式'?”
话未落,他突然暴起,软剑化作银龙直取素月面门。
素月侧身闪避,肩头却被剑尖擦过,顿时渗出鲜血,疼痛袭来,却让她更加清醒。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突进,人剑合一,恍若孤舟在怒涛中破浪前行。
江鹤年举剑格挡,袖中五枚暗器破空袭来,素月剑走轻灵,剑影如残荷在风中摇曳,将暗器尽数拦下。
未等喘息,江鹤年立即转守为攻,软剑如同一条凶猛银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缠上素月的剑刃,金铁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素月吐气开声,一股森寒之气顺着剑身蔓延,江鹤年的软剑瞬间凝霜。他急忙运功震碎冰晶,素月却因强行施展尚未大成的“冰魄锁秋”,胸前一阵翻涌,喉头腥甜,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
她抹去嘴角血迹,两人剑招越斗越狠。
素月使出“长虹贯日”,剑势如虹,直取江鹤年的咽喉。江鹤年本能地变招格挡,用出“落花有意”接“长虹贯日”的连招。
“果然是你!“素月愤怒地厉声嘶吼,声音中饱含多年积压的仇恨与不甘,仿佛将这些年所受的痛苦与委屈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强行逆转体内真气,剑锋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诡异角度急速折返,在江鹤年右臂划出寸许深的血口。在幽蓝鬼火的森冷映照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江鹤年狞笑着,眼中杀意愈发浓烈,他的剑招陡然加快,万千剑光突然迸发,似乎要把素月彻底埋葬在这无尽剑雨之中。
素月借势猛地撞破雕花窗棂,一时间,碎木纷飞四溅。在这纷飞碎木之中,她将袖中早已准备好的三枚透骨钉射出。趁着江鹤年挥剑格挡的间隙,素月强提真气,几个起落之後,身影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只留下满地的狼藉。
暮色四合,昔日的秋水山庄早已成了一片废墟。青石阶上蒿草疯长,断壁间悬着半幅褪色的红绸,在穿堂风里簌簌摇晃。
素月穿过荒草丛生的中庭,一座歪斜的石灯笼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灯座上“秋水长天“的题字已被风雨蚀得模糊。两座坟墓撞入眼帘的刹那,素月的膝盖突然一软,重重跌进坟前的积水里。泥水瞬间漫过裙摆,刺骨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後颈,却不及胸腔里翻涌的悲恸。双膝一软,她重重地跪在地上,冰冷的泥水瞬间浸湿了裙摆。
“爹,娘……”她颤抖着抚过墓碑上凹陷的刻痕,指腹擦过“慕氏夫妇之墓”几个字时,仿佛触到父母冰凉的面容。雨水混着滚烫的泪水砸在碑前,惊起枝头栖着的乌鸦,沙哑的啼叫撕裂死寂的空气。那些被岁月封存的记忆突然破土而出——母亲在回廊教她刺绣的温柔,父亲手把手传授剑法的严厉,还有阖家团圆时满院的欢声笑语,此刻都化作锋利的刀刃,在心头剜出汩汩血痕。
“我找了他五年……”素月的声音破碎在风里,“每日每夜都梦见你们,梦见山庄燃起的大火……”她攥紧坟前的泥土,指缝间渗出暗红血痕,“今天终于见到他了,可我的'冰魄锁秋'还不够火候……”呜咽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擡头望向乌云翻涌的天空,眼中燃烧的恨意几乎要穿透雨幕,“但我发誓,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回程路上,天色愈发暗沉,细密雨丝纷纷扬扬,她在泥泞不堪的小道上前行,留下一个沉重的脚印,
浸透的衣衫紧贴脊背,发梢滴落的水珠混着雨水模糊了视线,唯有泥泞中深浅不一的脚印,倔强地延伸向远方。
忽然,一声微弱的呜咽刺破雨幕。素月循声拨开荆棘,看见泥坑中蜷缩着一团湿漉漉的小身影。断腿的小狗浑身沾满泥浆,右眼结着血痂,望见人影时恐惧地瑟缩,却又因虚弱无力逃窜。
“别怕。”素月解下外袍裹住发抖的小狗。掌心触到那冰凉的身子,她忽然觉得这小家夥和自己倒有几分相像。小狗怯生生舔她掌心的伤口,那温热的触感,竟让她鼻子发酸。
“以後就叫你阿念。”她将小狗紧紧护在怀中,任雨水顺着下颌滑落,“念这世间善恶,念我心中仇恨,也念……”她顿了顿,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念我永远无法忘却的爹娘。”
暮色中的雨幕愈发浓重,一人一犬的身影在泥泞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