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老轻抿一口汤,“嗯,味道不错。”他粗糙的手指在碗边摩挲,指节处的冻疮已经结痂。
李思锦摸索着端起碗,他沉默地咀嚼着饺子,面皮在齿间发出轻微的声响。
饭桌上,慕青轻声说着路上见闻:“回来的时候路过村子,家家户户都贴了春联,可热闹了。”
李思锦偶尔低声应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药老默默吃饭,偶尔擡眸,目光在慕青腕间那道若隐若现的紫痕上停留一瞬。小黄狗欢快地啃着骨头,尾巴拍打地面发出“啪啪”轻响。
饭後,药老回屋拿了几瓶药扔给慕青,“给你的,收好。”说完便匆匆离去,背影略显仓促。
慕青拿着药瓶,冲着他的方向大声道:“谢谢药老。”
李思锦和慕青一起收拾好桌子。竈台前,慕青添着柴火。火光映照下,她腕间的紫痕若隐若现。李思锦站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他如今仅剩的李府物件。
“年後我可以送信。”慕青的声音混在柴火的噼啪声中。
李思锦的手突然握紧,玉佩边缘陷入掌心。“好,那就麻烦你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屋内,李思锦坐在桌前。提笔的手悬在纸上许久,一滴墨落在“安”字上,晕开成乌云状。他想起去年今日,自己正在李府书房写春联,侍女在旁边研墨,墨香里混着梅花的冷香。
“一切安好,勿念。”
六个字歪斜如蝌蚪。最後一笔拖得太长,像是不忍结束。
慕青端着热水进来:“李公子,水烧好了,你去洗个澡吧。”瞥见桌上的信,轻声道:“信写好了?”
“嗯。”
医谷只有两间房。慕青抱着被子,有些局促:“我在这打个地铺,不介意吧?实在没别的地方了。”
李思锦沉默片刻,低声道:“嗯,没事。”
烛芯噼啪爆响,光影在青砖上跳动。两人沉默守岁,只有窗外风雪呜咽。
慕青忽然轻声开口:“一进腊月,山庄就热闹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麽,“除夕那天,父亲会把我抱起来贴横批,晚上一家人围坐吃年夜饭……”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後来……”
李思锦静静听着,他从这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拼凑出一个破碎的故事。
怨恨丶同情丶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翻涌。他想说些什麽,最终却只是将脸转向墙壁,让阴影掩盖所有表情。
风雪拍打窗棂,烛火忽明忽暗。
之後,两人沉默良久,气氛有些凝滞。小黄狗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哒哒跑过来,亲昵地舔了舔慕青的手。慕青指尖微颤,轻轻揉了揉小狗耳後柔软的绒毛:“还是你贴心。”
慕青起身摸出个粗陶罐,揭开红布封口,清冽酒香顿时漫开——是陈年屠苏,混着当归丶花椒的辛香。
琥珀色酒液倾入碗中,在烛光下泛起细碎金芒。
“父亲总说,这酒能祛邪祟。”慕青将酒碗推过桌面,“李公子尝尝吗?”
李思锦的指尖在碗沿徘徊片刻,终于端起。他仰头猛灌,喉结急促滚动,酒液顺着下颌滑入衣领。突如其来的辛辣呛得他弓起背脊,咳得眼角泛红。
“慢些……”慕青下意识伸手,又在半空停住。“这酒後劲大,可别伤着自己。”
三碗过後,李思锦苍白的眼睑泛起薄红。慕青正要开口,却见一滴泪坠入酒中——那滴泪落得太快,快到让她怀疑是不是烛影晃了眼。她突然觉得喉头发紧,仰头将自己那碗也一饮而尽。
慕青又斟满两碗酒。
李思锦的指尖终于不再发抖。他小口啜饮着,任由热流在胸腔扩散,像春水解冻冰封的溪流。
慕青望向窗纸上的微光:“新的一年到了。”她声音很轻,像在说给自己听。
李思锦轻声回应:“希望新的一年……能看见开春的桃花。”
最後一滴烛泪滚落,黑暗温柔地笼罩下来。两人在酒香中各自沉默,听着彼此轻浅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