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的怒火在胸膛里横冲直撞,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压抑至极的喘息。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冰冷,“……好。”
“不要跟着我,”她声音冰冷,“我去收拾东西。”
“是,属下在谷口恭候大小姐。”护卫首领躬身退开,眼神示意同伴严密注视。
林白露找到正在药圃忙碌的秀明大夫,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後的平静:“秀明大夫,我有事必须立刻回家一趟。”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风清饮他若回来了,劳烦您务必转告他:请他在谷中将身上的毒伤彻底治好!等他痊愈了,再来梅庄寻我!”
“好。”秀明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没想到自己成了这对情人间的传声筒。
林白露的目光紧紧盯着秀明,一字一句强调:“你告诉他!若是他自己不惜命,不肯好好治伤,就不必来梅庄了!来了……我也不会见他!”
“明白,林姑娘放心。”秀明神色郑重地点头,“我会原话转达,一字不落。”
谷口,林白露看到护卫队伍中,竟多了一位身着百草谷长老服饰的老者,父亲竟请动了百草谷的长老同行?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缠上心头。
梅庄内,王夫人院中气氛凝重。
床榻上,年仅五岁的幼子林承钰小脸泛着诡异的青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小小的胸膛艰难起伏。宋长老刚刚收回诊脉的手,面色沉重地转向一旁脸色铁青的林慕,缓缓摇头:“庄主恕罪,小公子所中蛊毒极其霸道,现已深入心脉……老朽拼尽一身所学,也只能以金针秘药,强行吊住他半年之期……半年之後……”
王夫人闻言,再也压抑不住,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哀鸣,随即又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抖动。
林慕死死盯着儿子青紫的小脸,声音嘶哑地问:“宋长老,回魂丹……可能救?”
宋长老沉吟片刻,颔首:“若有回魂丹,以其生死人肉白骨丶化解万毒之奇效,小公子自然有救。”
林白露房间。
林慕挥退所有侍女,房门在他身後合拢。他身材高大魁梧,此刻站在林白露面前,投下的影子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珠珠,”林慕的声音带着急切,还有一丝强行压抑的焦躁,“把回魂丹拿出来!救你弟弟!只要你救他,你母亲的骨灰,我立刻交到你手上!决不食言!”他紧盯着女儿的眼睛,抛出他认为无法拒绝的条件。
林白露猛地擡起头,眼中的怒火如同实质般喷薄而出,几乎要将眼前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焚烧殆尽:“你无耻!”声音因极致的憎恶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用亡妻的骨灰胁迫亲生女儿!世间竟有如此卑劣的父亲!
“珠珠!”林慕被女儿眼中的恨意刺得心头一慌,随即恼羞成怒,厉声喝道,试图用父亲的威严将她压服,“我是你爹!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弟弟去死吗?!我不想我们父女真走到恩断义绝那一步!”他上前一步,威压更甚。
面对父亲狰狞扭曲的面孔和赤裸裸的威胁,林白露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她甚至缓缓地丶缓缓地勾起一抹冰冷刺骨丶毫无温度的笑意,“没有了。”
“什麽?!”林慕脸上的怒意瞬间凝固。
“回魂丹,”林白露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被我拿去救人了。现在,我手上,没有了。”
林慕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暴怒,声音陡然拔高:“珠珠!不要开这种玩笑!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他根本不信,或者说,不愿相信。
“我没有开玩笑。”林白露唇边的笑意加深,却比哭更难看,“信不信由你。我林白露,还没心狠到对一个无辜稚子见死不救的地步。可惜,你来晚了。”
林慕死死盯着女儿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绝望和坦荡的嘲弄。林慕的脸色瞬间铁青,眼神急剧变幻,最终,他狠狠一甩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你真是我的好女儿!”转身带着狂暴的怒气大步离去,房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林慕一面严令宋长老不惜一切代价丶用尽百草谷的珍贵药材稳住小公子的伤势,一面将全部的希望,孤注一掷地押在了飞鹰堡身上。快马加急的信使携带着梅庄庄主亲笔的恳求奔向飞鹰堡。
飞鹰堡的回信来得不算慢。堡主司徒雄浑霸道的字迹力透纸背,条件赤裸而强硬,没有丝毫转圜馀地:
梅庄大小姐林白露,即刻嫁入飞鹰堡,与堡主二公子司徒鹰完婚。
回魂丹,绝不会提前交付。
只有在婚礼当日,丹药才会由专人送至梅庄,救治小公子。
为了救幼子的命,林慕几乎没有犹豫,咬牙同意了这屈辱的交易。
消息在梅庄内蔓延开来。当林慕再次出现在林白露面前时,她的脸上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嫁人?”林白露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陡然增加的护卫,语带讥诮:“嫁人?嫁给那个虐杀侍妾的司徒鹰?父亲大人,您真是…为女儿‘精心’挑选了一门‘好’亲事。”
林慕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女儿冰冷的眼神让他烦躁:“这怪不得旁人!若非你擅作主张,将救命的丹药给了不相干的外人!你弟弟何至于此?你又何须嫁入飞鹰堡?要怪,就怪你自己任性妄为,不知轻重!是你害了承钰,也害了你自己!”
“母亲因你而死!”林白露猛地转身,声音陡然拔高,眼中燃烧着恨意,“如今你竟用她的骨灰来胁迫她的女儿!林慕,你让我恶心!你根本不配做父亲!”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扇在林白露的脸上!
林慕脸色铁青,手臂犹自扬起,胸膛剧烈起伏。林白露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一边,白皙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几道清晰的指痕浮现,嘴角渗出一缕刺目的血丝。她缓缓地转回头,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燃烧着的滔天恨意。
“这婚,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林慕色厉内荏地怒喝,掩饰那一瞬间的心悸,“来人!给我锁住院门!严加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关门声再次响起,紧接着是铁链缠绕丶铜锁落下的冰冷“咔哒”声,彻底隔绝了内外。
林白露扶住冰冷的窗棂,指尖深深抠入坚硬的木头里,留下几道血痕。脸颊的灼痛远不及心口被彻底撕裂的绝望。
风清饮……你在哪里?
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