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珩见她小脸绷紧,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旁边小厮,几步走到她身边。
他脸上促狭的笑意收敛了些,拍了拍枣红马油亮的脖颈,“你身子轻,阿骢性子温顺,又有我在旁看着,摔不着你。只记牢,坐上去,身子莫僵得铁棍一般,要随着它的步子松快些,像春风摆柳。”
苏珩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让她绷紧的脊梁骨松泛了一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雪夜被人抱上马鞍的情景,按捺住咚咚狂跳的心,在苏珩稳稳的托扶下,攀住马鞍借力一提——小小的身子几乎横着趴上去,一只绣着缠枝莲纹的鞋差点从脚上脱落。
枣红马似乎没料到她这笨拙的架势,不安地晃动了一下脑袋。
“脚蹬!脚蹬踩稳!”三哥在她身後低声提醒,有力的臂膀稳稳扶住她後背。
庭燎手忙脚乱终于坐正,手死死揪住了鞍鞯前的小环。
马蹄轻动,整个视野都摇晃起来。
眩晕感猛烈袭来,她浑身肌肉再次绷紧如弦,只觉得下一瞬就要栽下去。
恐惧瞬间攥紧了心肺。
“吁——”身後苏珩适时收紧牵引的缰绳,马立刻停下。
“莫慌,”
三哥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她耳边的风鸣,
“是马驮着你走,不是你拖着它跑。它动,你也随着它一起动。人同马,要合上拍子。”
“合上拍子……”
庭燎闭了闭眼,极力驱赶眼前旋转的景象。
心底那份巨大沉重的惊慌,像巨石压在胸口。
三哥温和却坚定的引导如同一股小小的溪流,试图绕开巨石。
她努力尝试感知身下马匹沉稳的生命搏动,一次,两次……僵硬的手臂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身体不再如初时那般与马的律动硬邦邦地对抗。
当枣红马驮着她在场中走了两圈,马蹄敲打着春泥草屑发出有节奏的扑扑声时,她竟真的能在这摇晃起伏的马背上坐稳了。
恐惧虽未散去,身体却已不再僵硬。
“好!就这样!”
苏珩脸上又露出那促狭笑容,“看吧,我说不难!回头让爹给你再挑匹小马驹!”
一抹浅浅的丶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悄然爬上她因紧张而抿紧的嘴角。
风吹动额角细碎的绒发,她微微眯起眼,在风声与远处堂兄弟的嬉笑声中,捕捉到一丝马蹄踏地时草茎与泥土被挤压翻起的清气。
……
日子就在这样静水流深与偶尔的微澜中滑过。夏荷开过,秋蝉鸣过,庭院里的草木黄了又绿。
安国公府後园东侧有一片被遗忘的花圃,原本种着些名贵牡丹,不知怎麽年久失管,便日渐荒芜了。
秋日里,园子里几个小丫头不知哪儿得了些野菊花种子,乱糟糟地撒了进去。
庭燎那日散步过去,只瞥见几处稀稀拉拉丶病恹恹的淡黄瘦花。
第二年春末,她再去那片花圃时,却有些挪不动步。
篱笆墙角,不知是野草还是什麽顽强的花株,竟挤出了几星灼亮的黄!
那黄像最澄净的阳光流溢出来,生机勃勃,开得那样肆意张扬,迎着风,小脸扬得老高,把周遭枯草和灰扑扑的篱笆都比得没了颜色。
她蹲下来,看得有些出神。
“九娘子也瞧见这野菊了?”
身後响起一个温和略带沙哑的声音。
是照管後园许多年的柳嬷嬷,放下手中小锄,恭谨地立在一旁,“老奴瞧着,这‘千头菊’虽生在荒僻处,性子倒韧得很。野地里也能活,开出花来,一点力气也不肯省。”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些小黄花上,带着几分长年侍弄花草的淡然,“草木有灵,落籽生根,便依着本性长。这菊……倒像是把根骨里的精气神,都攒成花盘了。”
柳嬷嬷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历经世事的平静。
庭燎听着,慢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