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的竹竿被用力绷直,一根接一根,竖直着嵌入木框两侧的凹槽。
竿顶削出斜口,紧密排在一起,远远望去,倒像一片挺立的小竹林被镶在门洞里。
最後用山中割下的老藤,在竹竿交叉处一道道缠绕扎紧,藤索勒入青竹表皮,泛出深绿的韧劲。
原本黑洞洞丶只剩焦痕的门洞,渐渐被这一抹新绿填满。
没有了旧日铜钉朱漆的沉重威仪,却显得挺拔而清新。
阳光透过竹竿间微小的缝隙射进来,在地上投下细密笔直的光格。
篱门将成未成之际,晴雨气喘吁吁地从前庄奔来,脸上是数日未见的激动红晕,手里捏着一张薄纸:“九娘子!大喜!京中急信!”她递上信,“国公爷……国公爷平安!信上说梁王兵败,有试探君权之嫌,被陛下严斥,勒令闭门思过,永世不得出!其子嚣张跋扈更甚,已被褫夺职衔!国公爷安然无恙!令我等紧守门户的指令……大约也不作数了!”
喜讯像温暖的泉水,瞬间流遍所有人。
家丁仆妇停下手中活计,欢呼雀跃,压在心头数日的巨石,轰然落地。
庭燎正将一段削成尖刺的细硬木楔用力打入篱门下方竹竿交接的缝隙处加固。
听到晴雨最後那句“不作数了”,手腕微微一震,木楔敲偏了些许,在光滑的竹皮上擦出一道淡白的印记。
她顿住动作。
篱门就立在她面前。
崭新,青翠,带着山林草木的气息。
透过竹竿缝隙,门外那条蜿蜒出山的泥路清晰可见。
沿着它便能回家——回那个金碧辉煌丶一切按部就班的安国公府。
家丁们已经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回程:“这下好了!总算能回家啦!”
“九娘子,咱们何时啓程?小的这就去收拾行李!”
“唉,在这野地方担惊受怕的,可到头了!”
庭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烟青荷包。
碎玉坚硬的棱角透过薄缎微微硌着指腹。
目光落在荷包上那个扎得结实无比的旧绳结上。
山风掠过新成的竹篱,竿叶发出细碎的摩挲声,像低语。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篱门边。
门外云州山峦肃立,谷底炊烟渐起。
远处南山坡上,大片大片的野菊依旧燃烧着灼灼的金色。
回长安?
回到那深深庭院丶曲槛回廊间?
重蹈循规蹈矩丶被人安排棋子的命运?
不。
心口起伏了一下。
拒绝舅母时那种清晰的脉络再次于心底浮现。
这一次无需挣扎,自然得如同花开。
她转过头,眼神越过喧嚣喜悦的衆人,落在晴雨喜色尚未褪尽的脸上,声音平稳地响起:
“晴雨,传我的话。”
“备车——明日一早,我要去云州城里最大的木行和苗圃。另找几个泥瓦熟手。”
“‘守好此门’,不是守几天。”
她擡手,指尖轻轻敲了敲青翠冰凉丶结实扎根在门框里的竹竿。篾痕新而清晰。
“这门,是别业自己的门。”
“这门里的事,还未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