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篱不惑
日子在云卷云舒丶修篱剪枝中悄然流转,云州别业的日子愈发沉静。
深秋的菊圃早已结满沉甸甸的籽实,晨起时,草叶上凝了薄薄一层霜,引水渠边沿结着脆硬的冰凌。
庭燎裹紧旧袄,带着晴雨和两个挑夫踏入云州城喧闹的街市。
云州城的喧闹扑面而来,与别业山间的清寂截然不同。
木行里新刨开的松木清香混杂着桐油气味,苗圃架上新育的耐寒幼苗青翠整齐。
庭燎换了身便于行动的窄袖布衣,带着晴雨和两个挑夫在店铺间穿梭。
她条理分明地挑选物品,每一样都细问价钱,写在单子上,银钱过手清爽明白。
苗圃东家见她识货又干脆,特意搭送一小篓过冬的腐熟豆渣作花肥,笑容可掬:“小娘子是实心做事的人!开春要育什麽苗,只管来寻!”
回程的马车上,多了新买的几柄坚实花锄丶数包不同时节的花种丶两捆韧性好的老藤皮,还有一小叠苗圃东家附赠的育苗说明纸片。
车轮碾过冻硬的土路,辘辘声响带着置办妥当後的沉实感。
夕阳染红半边天时,马车才回到别业山道口。
篱门前,晴雨安排家丁一件件卸车,庭燎自己抱着那篓豆渣花肥,刚踏进後院,脚步便是一顿。
院中榆树下拴着一匹通体火红的骏马,马身汗气蒸腾,缰绳绕在树干上缠了两圈。
树下站着个年轻的身影,背对着门口,身上石青织锦缎的箭袖袍子沾着尘土,正烦躁地踱步。
听到动静猛地转身,脸上写满惊愕与怒气,不是国公府三公子苏珩是谁?
“九妹妹!”苏珩两步冲上前,声音拔高,“你还买这些锄头藤皮做什麽?母亲接到黄伯传信,说你竟要长留云州?胡闹!”
他指着刚卸下的农具花种,眉头拧得死紧,“父亲京中刚转危为安!家里正是团聚丶为长远计议之时!你怎可在此荒废!”
庭燎将豆渣篓放在檐下石阶上,站直身体看向兄长。
风吹起她鬓边一丝散落的长发,身上布衣还带着车马劳顿的微尘,整个人却异常沉静。
“三哥辛苦。”她声音平稳,并无惊惶,“父亲平安就好。”
苏珩一肚子话被她这淡然的回应堵住,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焦躁,上前两步拉住庭燎衣袖,语气软了些:“九娘,你究竟为何?梁王府已不足惧,回府上,父亲自会为你挑选真正般配的好人家,安稳富贵一世才是正理!”
他目光扫过庭院,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何苦守在这穷酸地方?你看你,”他指着她臂弯处袖口被粗糙农具磨出的一个小小绽线口,“连衣服都磨坏了!”
这话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
庭燎垂眸,目光落在自己袖口的破绽处,又缓缓擡起。
她没看苏珩,视线越过他焦虑的肩头,落向不远处的南山坡。
冬日肃杀,坡上大部分野菊早已凋谢,只剩下棕黄坚韧的枯枝挺立在寒风中。
一片萧瑟中,却有几点零星的暖黄。
竟是疏于照管的几朵晚花,倔强地依偎在避风的山石根脚,顶着霜风,悄然开了。
她轻轻拂开苏珩拉着衣袖的手,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
转身走到院角存放工具的棚子下,弯腰从一捆新买的老藤皮里抽出一根,又拿过案上一柄薄刃小刀。
刀是苗圃东家送的分种花苗用的,薄而利。
庭燎走到榆树下那匹火红骏马旁。
苏珩正为那几朵不凋的野菊愣神,转头见她动作,以为她要伤马,惊道:“你做什麽!”
庭燎没答话。
她利落地用刀削去皮鞭手柄处磨损起毛的一段旧皮,手极稳。
很快割出干净齐整的一段。